杜娟《我在新西蘭當保姆》
有人說,生活就是生下來,活下去。也有人說,生活,就是生者活著時就要干活,生即是活,活亦是生。人生就是人的一生,就是一個人的生活歷程。杜娟的丈夫是著名小說家趙德發。她因為同丈夫去新西蘭看望留學的女兒,出于勞動和工作之本能——作者真誠地說,是那些花花綠綠的紐幣吸引了她,促使她找工作——而事實上,我認為這是一個習慣了勞作的人的工作本能,是一雙閑不住的手在催使她即便到了異國他鄉,也要找事情做,也要勞動生產,為社會和自己、自己的家庭創造財富。在她寫的《我在新西蘭當保姆》一文中,我們讀到了一位真誠、善良、勤勞的山東女性,一位愛心滿滿的人,她用自己充滿善意、溫情與關愛的眼睛看待自己周圍的一切。她看到了雇主小于和她的異樣的婚戀家庭生活,也看到了一個個華人在新西蘭不同的經歷與生活。她努力用自己的勞作、調解和勸慰,去彌合人與人之間的沖突與隔膜,為他們和周邊的人帶去更多的溫暖和愛。于是,我們讀到了一個個令人唏噓的人物及其故事,都帶著異域的特色,卻讓人無聲地受到感染和感動。
川妮的《我的新兵生活》講述了自己參軍入伍之初的經歷,因為喜歡軍裝、白襯衫,喜歡站軍姿、練隊列等,所以熱愛自己的軍旅生活,進而感悟軍隊里不一樣的生活狀態、不一樣的紀律及要求,在這座軍隊的熔爐里,自覺地經受淬火和錘煉,讓自己成長。
李王翔的《九寨歷險》其實是一篇頓悟之作。人生在遇到極度的困厄甚至瀕臨死亡之后,人似乎就能如獲神示一般頓悟或開竅。作者8月8日在九寨溝7.0級地震中的親歷,正是這樣一次終生難忘并將影響其后半生的經歷。地震時及地震后,人都處于高度緊張之中,而當其從災難中逃離,重新回到日常的平淡的生活之中后,他開始是慶幸,慶幸自己的幸存,從一個游客變成了一名幸存者;進而開始反思,開始覺悟,意識到許許多多原本被自己忽視或無視的尋常幸福與平常點滴,如今都變得珍貴和難忘了,并在這種思索與覺悟中試圖參透人生的真諦,那就是:人活著,就要去做事,去播撒愛,人不能僅為自己而茍存,人的價值應該是利他的。這樣的感悟,與杜娟的自覺做事不謀而合。這,大概就是我們每個人的人生,就是我們的命運。
我女兒琳琳是1999年夏天去新西蘭留學的。
她走后,我和她爸老趙非常想她。一年后,她爸說:“咱今年去新西蘭過年吧?”我說:“好呀,我早就盼著這一天了。”
我們把護照、簽證辦好,就到了臘月了。我們臘月十六去上海,十七從虹橋機場起飛經香港去奧克蘭。下了飛機,是當地時間2001年1月12號中午。
琳琳此時正在奧克蘭讀書,已經放了暑假。她租住在一位華人的別墅中,是院子里的兩間偏房。我們去后,她開著一輛二手本田車,帶我們去北島一些地方游玩,如懷托摩螢火蟲洞、羅托魯阿、哈密爾頓、吉斯伯恩等等,還坐輪船去激流島,看了顧城的故居。
女兒開學了,我和老趙就在奧克蘭繼續逛。因為不會開車,不懂英語,也不敢走遠,常去的地方就是附近幾個超市。見超市門口都放著中英文報紙,不要錢,隨便拿,我們就拿中文報紙看。我開玩笑說:“看上面有沒有趙德發的作品?”老趙說:“那不可能。”
我們翻看一下這些中文報紙,發現大部分版面都是廣告,其中有好多招聘信息。讓我驚訝的是,這里實行周薪制,工資也高。比如,超市服務員一小時是5塊紐幣,折合人民幣25塊;有的力氣活兒,每小時9至12塊紐幣。當時我在日照市一家國營糧店上班,沒有星期天,有時還加班,一個月才發400元,覺得收入差別真大。
我們的簽證是6個月,組織上給老趙批了一個月的假。他到期該回去了,可我不想走,一是不想離開女兒;二是想在這里掙點錢。另外,我的好奇心重,每天看見那么多洋人,男的氣宇軒昂,女的漂亮瀟灑,很想了解他們到底是怎么生活的。我決定,在這里找份工作,住一段日子再走。
我們就上街找了很多報紙。老趙翻看一會兒,指著上面說:“你看這個華人服裝廠,工資不低。你有特長,可以去干。”我說:“去看看吧。”
女兒打電話約好,我們去了那里。進了工廠,看見有許多工人,都趴在縫紉機上干活,連頭都不抬,我就想起了當年在家給人做衣服的情景。那時我住在農村老家,好多人送來布料讓我做衣服,都想盡快穿上,催我抓緊做,我只好這樣干活,又急又累,太難受了。
華人老板和我們談了一會兒,說她就想要我這年齡段的,年輕人事多,也不吃苦。要是愿意,明天八點可以來上班。女兒看我沒說話,就和老板說,我們回去商量商量,再和你聯系。
到了車里,老趙看著我說:“你干不干?”我說:“我不干,一看頭就疼。”
此后又找了幾家,不是工作不適合我,就是語言不通沒法干。
這天,發現報上有一條信息是招保姆的,男的是洋人,女的是東北人,周薪二百紐幣。
我說:“去,當保姆我能行。一個月掙四千人民幣,趕上我十個月呢!”
女兒聯系了發廣告的于女士,約定下午兩點過去。
到了她家,見他們住的是連體房,上下兩層,樓梯在外面。一層是個大車庫,能放兩輛車。他一家住在連體房的最西頭,三面是草坪、花園。這樣的房子,在奧克蘭是最簡單的。
一個60多歲的女人開門笑著說:“來了?請進。”把我們領進屋里。
一個年齡30來歲的女人笑臉相迎。一看她就是個東北大嫚,很潑辣的樣子,中等身材,不胖不瘦,長方臉,大眼睛。
她笑著說:“你們來了?黃媽快倒水。”
老趙說:“謝謝,不用了。我們過來見個面,接著去一樹山玩。”
我打量了一下,她家屋內面積有90多平,兩室一廳,一廚一衛。我還看見,搖籃里有兩個孩子,是雙胞胎,就說:“兩個孩子嗎?報紙上沒說呀。”
她笑著說:“雙胞胎,黃媽年齡大了,不撐。”她還介紹說,黃媽是福建人,在新西蘭專職當保姆。
我說:“黃媽不撐,我能撐嗎?”
她說:“我不上班,咱們兩人看著。”
我說:“那就試試吧,孩子長得好可愛,隨他爸爸吧?”
她說:“大的像他爸,小的有點像我。”
我們又交流了一番,她讓我明天過來。
我說:“老趙明天上午坐飛機回國,我下午來吧。”
她點點頭說:“好的。”
我們從她家出來,去了她家后面的一樹山公園,在那里玩了一下午。
一、不愿叫“太太”
第二天下午,我去了她家,小于和黃媽正在喂孩子。我們說了一會兒話,小于把孩子放在小床上,叫黃媽帶我熟悉熟悉業務,交接一下。
黃媽就非常認真地教我怎樣帶孩子,怎樣做飯,說到小于的時候都是叫“于太太”。我聽到這個稱呼,感覺一下子回到了中國的舊社會。我生在新社會,長在紅旗下,在那個年代,“太太”是個貶義詞,我從小就對這個稱呼反感,從來沒對任何人稱呼過太太。
黃媽拿著一本發了黃的小本本說:“這是我祖上傳下來的菜譜,你揀常用的記下來,平時好用。”
我一看,那個本本都磨得滑溜溜的,包得很板整,里面的字全是繁體字。我想,我連字都認不全,不費那個勁了,就把書還給她說:“謝謝黃媽,我不用記了。”
她用異樣的眼光看著我。我知道她的意思,肯定是認為我干不了幾天就會被炒魷魚。
她盛了一碗湯,叫我給女主人送去,還教我說“于太太請你喝湯”。我笑著端起碗就走,心里話:你叫你的,我可叫不出口。我見小于躺在床上,就把湯端到她面前說:“請你喝湯。”
小于坐起來笑著說:“謝謝。”
黃媽這時要走,拎著個大提包說:“于太太,請你檢查檢查,包里有你家的東西嗎?”她一邊說,一邊扒拉著自己的提包。
小于說:“哎呀,黃媽你把我看作什么人了,快裝好了。”
我倆去送黃媽,黃媽說:“于太太,外面有風,你不要出來了。”
小于回屋里去了,我提著包送到大路邊。黃媽接過包說:“妹子不用送了,衣服洗好了,你回去曬上吧。”
我走了幾步,回頭看著她的背影,心里不是滋味。我覺得,像她那樣低三下四,一副下人模樣,我是做不出來的。可是,我已經接了這份活,干不了怎么辦?我想起電影里游擊隊打鬼子說的一句話:“打了就打,打不了就跑。”心想,能干幾天算幾天吧。
我一邊曬衣服,一邊哼著歌,就聽有人叫了一聲“杜姐”,原來是小于過來幫忙給我曬衣服。我感覺她不像個太太樣子,就說:“你叫我姐,我怎么稱呼你?”
她說:“我叫于小惠,你就喊小于吧。”
我笑著說:“黃媽還叫我喊你于太太。”
她說:“她那樣叫,我感覺別扭。她是職業保姆,成習慣了。”
我說:“黃媽是個很有素質的人,做到這一步不容易。”
她說:“當時就想找個有經驗的,可是她做飯是南方人口味,我不習慣。”
她告訴我,兩個孩子,一個叫大虎,一個叫小虎,大名都是英文名。她讓我晚上帶小虎,她帶大虎,孩子晚上睡寶寶床,12點起來喂一次奶就行了。我點頭答應著。
這時,就聽樓下有個男人吆喝:“哈嘍!”小于對我說,她丈夫賽爾德回來了。
賽爾德跑到樓上,用中文叫了一聲“親愛的”,小于回應一聲“親愛的”,和他親親熱熱抱在了一起。我站在一邊,對他們的做法很不習慣,心想,要是在俺老家,這樣守著外人摟摟抱抱,還不叫人家罵死?
賽爾德看上去有五十多歲,一米八高,肥頭大臉,濃眉大眼,挺著大肚子。他是白人,但不是很白,反而有點黑,身體很健壯的樣子。
后來小于給我說,賽爾德原來兩條眉毛長在一起,叫她給拔了一些,拉寬了眉間距離。因為中國有個說法,眉間窄的人心眼小。
他倆用英文說了幾句,賽爾德笑著對我說:“哈嘍,娟。”我笑著回應:“你好。”
他親親兩個孩子,去洗澡換衣服了。
我跟小于說:“我不會做飯,就會包包子、刷碗。”她說:“好吧,飯由我做,星期天讓賽爾德做。”
從這天起,我就在小于家住了下來。因為我有帶孩子經驗,很快熟悉了“業務”。兩個孩子很健康,吃飽了肚子不哭不鬧,很好帶。小于也對我比較滿意,加上她性格直爽,跟我越來越熱乎。
星期天,我們剛吃完早飯,外面來個洋人美女。她看上去有40多歲,金黃的齊肩發,藍藍的眼睛,高鼻梁,雪白的臉上有幾個褐色點點。
小于和賽爾德下去迎了上來。他們說話我不懂,只懂一句——美女把帶來的兩套小孩衣服送給小于,小于向她說:“三克油。”
我和小于一人抱著一個孩子,那女人看看孩子,目光復雜,說了些什么。賽爾德端來咖啡,殷勤地叫她坐下說話。我心里猜,他倆說話很默契,眼神交流起來也不一般,不像朋友。
小于用酸酸的口氣小聲對我說:“這是他前妻,叫卡琳娜,頭一回來。”
語言不通也有好處,說話不用怕人。我問她,賽爾德多大年齡,她說,五十二了,她前妻五十一。我驚訝地說:“五十多了?真不顯老。”
我又問小于,賽爾德和卡琳娜說話,她懂不懂,她說,懂不了多少。
卡琳娜坐了一會兒,向我們告辭,小于下去送她。
賽爾德豎起大拇指,向外指著他前妻,用不會卷彎的舌頭對我說:“娟,她很棒。”
我能看得出,他對卡琳娜的感情很深,就笑著點點頭,也豎起大拇指回應。
下午,兩個孩子都睡了,小于說:“杜姐,我跟賽爾德出去一趟。這是給你的工資。”我說:“謝謝你。”我接過錢,有點不好意思。她們出去后。我把錢擺在地毯上,看見10張藍瑩瑩的紐幣,上面印著美麗的英國女王頭像,我很開心。沒想到我也能掙外幣了,才干了幾天就發工資了,真好。
后來,我每逢想家的時候,就想起英國女王在紐幣上向我微笑,就又打消了念頭。
過了幾天,小于拿出她早就買來的純棉布,對我說,本來要做尿布,這里都用紙尿褲,布料就用不著了。我看了看說:“這布料多柔軟,給孩子縫小衣服,穿著一定很舒服。我主動提出,要給她做。”
小于說:“沒縫紉機怎么辦?對了,卡琳娜家里有,叫賽爾德去拿來,你給孩子多做幾件。”沒等我說話,她就打電話給賽爾德。我心里想,去哪里找縫紉機,也不能去她家找,你也太缺心眼了。
賽爾德下了班,果然笑呵呵地搬著縫紉機回家了。他叫著“親愛的”,與小于擁吻片刻,二人一起把縫紉機抬到了樓上。
二、小于說往事
我和小于很投脾氣,我直,她比我更直,有啥說啥,無呱不拉。
她說:“杜姐,我有好幾年沒見過家里人了,我第一次看見你,就感覺很親。你一來,好像娘家人來看我幫我的,心里特親。”
我說:“這都是緣分,你1月12號生孩子,我就是這天下飛機到了奧克蘭。我玩得差不多了,正在找工作,你發了廣告,好像有人安排好了。”
她點點頭:“還真是這樣。”
后來,她向我講了在中國的經歷,我聽得目瞪口呆。
原來,她生在東北,從小要強。上初中的時候,看見一個女的穿著貂皮大衣,短皮裙,從小轎車上下來,“啪”地一關車門,把她給吸引住了,覺得以后就要像她那樣,做個人上人。后來她參加了工作,在一個公司干期貨業務,主要工作就是陪酒,她能喝二斤白酒。有一次,法國來了個老太太,酒量很大,一般人陪不了,公司讓小于陪她,不一會兒就把她整到桌子底下去了,讓她服服的。那時候她天天穿小短裙,以至于把腿凍傷了,現在膝蓋還常常疼痛。她做業務,都是用大提包提錢,一提就是幾十萬。說到這些,小于眉飛色舞,好像又回到了當年的英雄時代。
不過好景不長,公司做的期貨崩盤了,好幾個人被抓,他們都往小于身上推卸責任。聽說公安要抓她,她哥哥找朋友幫忙,叫她去了印度孟買。
小于說,她到了印度,好多方面受不了。最叫她受不了的,就是男人的騷擾。平時正在街上走著,兩個黑手就突然伸過來,狠狠抓一把她的乳房,然后撒腿就跑,叫人氣急敗壞。那里天熱,穿得又少,那個難受勁兒就別提了。她決定離開印度,又讓哥哥托朋友,把她送到了新西蘭。
到了奧克蘭,她舉目無親,十分孤單。在報上看廣告找工作,看到一家保潔公司正招人,就應聘了。公司老板是個三十多歲的女人,姓黃,讓小于跟著她干。這家公司,其實就是幾個人組合起來搞保潔,服務對象是家庭和私營企業。她們很能干,收費又低,只要客戶需要,她們什么都做,像打掃衛生、洗熨衣服等。
時間不長,小于就和老板成為要好的姐妹,叫她黃二姐。黃二姐是天津人,沒有身份,非常聰明,很有主見,說話辦事有條有序。她身段小巧,臉蛋漂亮,給人的感覺是既可愛又靠得住。
后來,有個客戶男主人看上了黃二姐。他是英國人,有一個九歲的男孩。黃二姐起初不同意,說你有家庭有孩子,多幸福啊,不要胡思亂想,那是不可能的事。沒想到,過了一段時間,英國人竟然離婚了。他帶著兒子又來找黃二姐,非要娶她不可,黃二姐見他認真,就跟他訂了婚。黃二姐一結婚,就有了新西蘭戶口,不用做苦工了,把公司轉給了小于。
這樣,小于就當上了小老板,領著幾個人繼續干保潔。后來,她經常去一個加油站做,認識了老板賽爾德。賽爾德開了一家加油站,院里還有修車店和百貨店,生意很紅火。賽爾德很喜歡這些保潔女,說中國姑娘工作認真,活潑可愛。
小于后來才知道,賽爾德是黎巴嫩人,英國牛津大學畢業。在一次旅行中,認識了一個空姐,兩人在飛機上一見鐘情。空姐叫卡琳娜,荷蘭人,他倆后來在新西蘭結婚定居,有了兩個女兒。
在小于眼里,賽爾德才貌雙全,又是大老板。她說,起初她從來沒想過,也不敢想,以后能跟他在一起。但她萬萬沒有料到,就像黃二姐被客戶看上一樣,她也被賽爾德看上了。賽爾德向她表示愛意,她想,這絕對不能接受,他一家過得挺好的,咱怎么能破壞他的家庭?
但是,時間長了,她對賽爾德也產生了感情,與他發生了親密關系。有一天,小于發現大姨媽該來沒來,就去醫院檢查。檢查結果出來,醫生說,恭喜你懷了雙胞胎!
她一聽,高興得不得了,轉身跑到車里坐著,心情久久不能平靜。她想,這幾年天天漂著,有國不能回,想爹想娘見不上,一年年黑在這里。而現在,她感覺天一下子亮了。因為,有了賽爾德的孩子,即使不和他結婚,也能在新西蘭扎下根,擁有身份。新西蘭有個好處,看病和生孩子都是免費,生一個孩子還獎勵一千紐幣。國家有補助金,她一個人帶著兩個孩子也能生活。
她把化驗結果給賽爾德看,賽爾德高興地抱起她轉了兩圈,大笑著說:“哈哈,我有兒子了,而且還是兩個!”
幾天后,賽爾德表情凝重地跟小于說,卡琳娜要離婚。小于說,你們不能離,你回去告訴卡琳娜,要是因為我,我就永遠離開你,不會影響你的家庭,叫卡琳娜放心好了。賽爾德卻緊緊地抱著小于說:“親愛的,我誰也不想離開,我都要。”可是,卡琳娜天天跟賽爾德鬧,非離婚不行。
小于講完這些,對我說:“杜姐你相信不?我那時候真的不想叫他們離婚。后來我去找卡琳娜,不叫他們離,向她保證,以后再也不和賽爾德接觸。”
我問:“卡琳娜怎么說?”
小于嘆口氣告訴我,她的勸解沒有效果。卡琳娜說,她了解賽爾德,他是個善良的人,很有責任心。他想兩全,那是不可能的事。為了將要出生的兩個孩子,我只能退出,成全你們。后來,他們果然離了婚,把別墅也賣了,每人買了個一套聯體房,兩個女兒跟著母親。再后來,小于就和賽爾德住在一起了。
我問小于:“你在中國有男朋友嗎?”
她停了一會兒說:“有。”
我感覺到她很痛苦,又問:“你很愛他?”
她點點頭。
我又問:“你們通信不?”
她說:“前些年通,現在斷了,但是我還忘不了他。”
這時她流淚了。我把紙巾遞給她說:“我理解你,你哭吧,哭出來痛快。”
她哭了一會兒,掏出煙來抽了一口,深深地嘆了口氣:“人啊!每向前邁一步,都不知道下一步會走向哪里。”
我問:“你和賽爾德什么時候訂婚的?”
她說:“別提了!至今沒有訂上!”
我問怎么回事,小于說:“我倆把材料交上去,工作人員說,女方已婚,不能再訂婚了。我一下蒙了!怎么會這樣呢?我們拿過表一看,原來我入境新西蘭的時候有一欄目填錯了,填了‘已婚’。你說荒唐不荒唐?所以,我和賽爾德至今還沒訂婚。”
聽了小于的情史,我就想,他們兩家人,誰跟誰是最愛?誰是幸福的?我弄不明白。
我感覺到,小于和賽爾德感情非常好,但是,二人說吵架就吵架。據我觀察,是小于脾氣暴躁,導致二人產生沖突。但她有個好處,不記仇,和賽爾德吵上一通,很快又和他好成一個人。
我問她:“你跟他吵架,相互懂對方的話嗎?”
她說:“我的英語,大部分是吵架學會的,哪句不懂我就查詞典。這樣記得很快,下次再吵我就用上了。”
有一天晚上,他們又吵,怕我聽見,都壓低了聲音。但我聽見,小于吵著吵著,還動手打賽爾德。賽爾德無奈,躲到陽臺抽煙。抽半天回來,不敢去臥室,就圍著毛毯坐在客廳里。半夜12點我起來喂小虎,看見他還坐在那里,就打著手勢叫他回臥室,他搖搖頭表示不回。我想勸小于,叫他回去,推門看她在睡覺,就沒打擾她。我又退出來,叫賽爾德回去,他還是搖搖頭,就這樣坐了一夜。早上6點,他自己做了一塊三明治,帶著上班去了。
我替他難過,心想,什么人能經得住這樣折騰!不過,我又感覺他是活該,怪他饞嘴,偷吃魚叫魚刺卡住了。他要是規規矩矩,跟卡琳娜生活在一起,守著兩個可愛的女兒,該有多么幸福。
三、迷迷糊糊入道
這天,小于說:“杜姐,明天咱們去佛堂。星期六點傳師講課,我好長時間沒去了。懷孕,生孩子,這一段時間把我憋死了。現在我滿月了,以后咱帶著孩子到處逛逛。”
我問,什么是佛堂,她說,到那里你就知道了。她說,和賽爾德說好了,叫他跟著看孩子。她還讓我叫上琳琳,說到那里能學到好多東西。
我答應了她,并按照她的吩咐,做了一些小籠包和水餃,因為這是他們最喜歡吃的。
第二天上午,我們帶著吃的出發了。賽爾德平時開的是寶馬轎車,這天開著小于的奔馳越野吉普。
我說:“小于,你開小轎車多好看,這個車這么大,應該是男的用。”
她說:“新西蘭的家庭婦女,大部分都開豪車,為了孩子安全。”
佛堂到了。從外面看上去,是一座兩層別墅。
一進門是小客廳。每個人進去要洗手,換鞋。里面是個大廳,正面供著牌位,我小聲問小于,那是誰的牌位,她說是無生老母。供桌上還供著彌勒佛、觀世音、關公等,均為瓷像,每尊約高50公分。兩邊還懸掛著孔子、孟子等圣賢畫像。再往里去,是茶室、廚房。
來了很多人,忙忙亂亂,廚房里有人做午飯。小于忙著打招呼,叫這個姐,叫那個姨,熱熱乎乎。
從樓上下來一位美女,長相秀麗,溫文爾雅。她瓜子臉,眼睛黑亮,兩腮一對小酒窩,給人一種可心溫暖的感覺。小于吆喝一聲“賀麗”,倆人笑著攬在一起,好像有說不完的話。
黃二姐也來了,她們寒暄幾句,小于介紹我們互相認識。原來賀麗是臺灣人,臺灣清華大學畢業,是佛堂的點傳師。這個佛堂,是她家捐款蓋起來的。
黃二姐和小于向我們娘倆講了入道的好處,說,對自己對家庭對社會都有益處,問我入不入。
其實我不想入,可是我又想到,今天要是不入,她們會不高興。我們娘倆到一邊商量,琳琳說:“我才不信呢,以后不來就是。”我說:“反正信不信人家也不知道,就答應她們,別傷了和氣。”
聽說我們同意,她們果然高高興興,教我倆各種禮節,怎么獻香,怎么磕頭等。我這個人,對所有宗教都沒有概念,也許是我的慧根太淺,學什么教都沉不下心。
大家來到壇場舉行儀式。男的是乾道,女的是坤道。乾道在左,坤道在右。儀式開始,燒香磕頭。道長講了一會兒,點傳師賀麗講道。她伶牙俐齒,講得頭頭是道。
最后大家吃飯,菜大多是道友帶來的。讓我奇怪的是,大家不吃葷,為什么還上整雞、整魚、火腿等。吃了才知道,那全是素的。我就不明白,不吃就不吃,為什么還弄個假的,有鼻子有眼,看上去跟真的一樣,吃起來是一樣的味道。小于向我解釋:“這叫素菜葷做。”
黃二姐跟我們說:“農歷三月十五是大典,那天舉行新人入道儀式,杜姐你們倆來吧。”
到了這天,小于說,入道要交功德費。我問交多少,她說,一塊也行,多了不限。我女兒問:“一人二十紐幣行不?”她和黃二姐都說:“不少。”
新人入道,每個人得有兩個保師,我們娘倆的保師是黃二姐和小于。黃二姐拿來兩張表,叫琳琳填好。
舉行入道儀式那天,大廳里人很多,乾道坤道各站兩側。壇主上前叩頭,送上入道者的表文。那天入道者是七個人,道長指揮大家作揖磕頭,一叩首,再叩首,三叩首。
點傳師又念了一會兒經,大家又磕頭作揖。我還愣在那里,琳琳用肩膀碰了我一下說:“磕頭。”我就跟著她們磕。起來,跪下;再起來,再跪下,也不知道磕了多少個。我小聲問小于為什么光磕頭,她說這不算多,有人每次都磕一百個。我心里話,就這樣磕得頭暈眼花,就能成仙上天?
賀麗這時拿著一張黃表紙念,念完,將紙燒掉。接著,她對我們幾個新入道的人說,這表是龍天表,表文上升,天榜掛號,地府除名。你們從今已與閻君脫離關系,不在閻君管界。以后你們要多做好事,以報天恩師德。
我暗暗發笑,就像我這樣的無名小卒,能在天榜掛號?掛了號,好是好,可是俺家老趙要是掛不上號,那么百年以后,俺倆天上地下兩分離,那不成了牛郎織女了?笑話。
儀式最后,賀麗向我們傳“五字真言”,讓我們牢牢記住這五個字,絕對保密,不傳給任何人,就是爹娘、愛人,也不能告訴。
完成入道儀式,我們就回去了。以后又去過兩次,我就回國了。
回到家里,我忍不住告訴老趙:“俺入道了,還發了一個小本本。”
老趙拿去看看,說:“你入這個道干嗎?”
我說:“他們說,入道對全家好。對了,他們還傳給我五字真言。”
他問:“哪五個字?”
我神神秘秘地說:“不能告訴你,要是告訴你,我就成不了仙了。”
他轉身去了書房,一會兒出來,一張口就念出了那“五字真言”。
我大吃一驚:“啊!你怎么知道的?”
他笑著說:“我有一本書,專門講這個道的內幕。這個道,民國時期在大陸盛行,1949之后被取締了,你千萬不要信。”
我笑著說:“實際上我是反感的,叫我信也信不下去,只是隨大流而已。”
沒想到,我老杜出了一趟國,糊里糊涂犯了個大錯誤,呵呵。
四、小于的朋友圈
賽爾德中午在加油站吃飯,不回家。我和小于經常吃完早餐,帶著兩個孩子到處游玩。
我們最常去的是公園,那里有水,有電烤爐,可以做菜。讓我印象深刻的是,公園里到處都有小箱子,里面放著塑料袋,帶狗逛公園的人,好用塑料袋裝狗屎。
新西蘭非常干凈,不管走到哪里坐下,起來后褲子上干干凈凈。我不相信全國都這么干凈,后來我走到哪里,都故意摸摸看,結果哪里都一樣,真是服了。
在公園里玩了一會兒,就去超市,那里有婦嬰室、沙發、微波爐、小嬰兒床等,方便得很。在那里休息一會兒,吃了午飯就逛超市。看著貨架上的價格,腦子里立刻計算出折合人民幣多少錢。比如一個青椒3紐幣,腦子里便跳出了15這個數字,覺得什么都貴。
我們還經常參加培訓班,那里的老師教新媽媽怎樣帶孩子,一個中年白種女人,拿著一個塑料娃娃,一邊講一邊比劃。我聽不懂,但看懂了她的動作:怎么給孩子洗澡,怎么喂奶……她還講,不要給孩子穿多了衣服,穿多了會感冒,孩子沒有凍出病的,病都是捂出來的。最關鍵的是,帶孩子一定要有個好的心情,心情好、性格開朗的人,帶出的孩子就身心健康。她講了好多好多。我參加這種培訓,學到了很多知識,后來我帶外孫就用上了。
在奧克蘭,還有專門帶孩子去玩的場所,跟在家一樣,有廚房,有服務人員,有咖啡牛奶餅干面包……什么都是免費的。我發現,都是媽媽或者爸爸帶著孩子,用保姆的不多,也沒有讓爺爺奶奶帶的。
最叫我佩服的,是新西蘭政府對孕婦、孩
子和老人像寶貝一樣呵護。女人一懷孕,就配上專業醫生定期檢查,掌握孕婦的有關情況。快生了,這位專業醫生就在醫院里安排好,叫孕婦過去,家人該上班的上班。家人想在醫院里陪護,也不用帶吃的,大廳里有微波爐,有咖啡牛奶面包餅干,隨便吃。孩子生下后,醫生每周去家里檢查一次孩子的身體情況。所有的費用,都不用個人負擔。
小于還經常和我去找她的朋友玩,讓我見識了各種各樣的人物。
她有個朋友叫莎莉絲。那天我們帶著包子去她家,一開門我就驚呆了:這真是個西方美女呀!她30多歲,亭亭玉立,金黃色的披肩發,藍藍的大眼睛,長臉,桃花色,長得太迷人了。
她家是借著山坡設計的,三層樓,很接地氣,給人的感覺就是一幅油畫。院子里有一個大泳池,一個籃球架,還有蹦蹦床,她兒子在上面跳得正歡。
聽小于講,莎莉絲的丈夫是醫生。她是有名的律師,現在有兩個孩子,辭職在家當專職太太。在洋人的觀念里,再重要的職位也沒有當好母親重要,所以一般不要保姆,只是讓保潔工定期去打掃。小于沒和賽爾德戀愛時,經常到這里來做保潔。
據說,莎莉絲的媽媽是個官員,一直沒結婚,卻生了三個女兒,都很漂亮。
我們說了一會兒話,莎莉絲做西餐招待我們。她笑著對我嘰里呱啦說了些什么。小于給我翻譯:“她說包子好吃,有時間叫你教她。”我笑著說:“好的,謝謝你的夸獎。”
賀麗家,也是我們經常去的。她住的奧克蘭東區是富人區,到處是豪華別墅。我們離她家院子十幾米遠,電動柵欄就自動開了。
那是一座三層別墅,周圍是空地、草坪,再外面是花園,有各種果樹和蔬菜,好美的一個莊園。
小于繼續開車前行,又有一扇門自動打開,車就直接開到她家屋里了,里面能放三輛車。賀麗迎接我們,笑著打招呼。我一看她們都赤腳,也脫掉鞋赤腳進去。走在客廳的棗紅色地板上,感覺腳底下是熱的,舒服得很。這是我第一次見識地暖。
房子的裝飾為中式風格,富麗堂皇,叫人震撼。家具全是紅木的,墻上掛著一幅幅書法和中國畫。開放式的廚房,很大的餐廳,三個臥室,一個佛堂。二層是客廳、臥房,三樓又是開放式廚房、健身房和小孩的游樂場。俺活了大半輩子,頭一回見這么豪華的住宅。
賀麗領著我們到佛堂磕頭,里面布置得也很氣派。
我們拍照,說話,她男朋友路友強過來說,飯好了。
一個六十多歲的女人抱著一大捧鮮花來了,小于說,那是賀麗的母親,我們叫她邱媽。邱媽與我們打過招呼去換衣服。我想,她長得不漂亮,怎么生了個女兒像天仙。
賀麗拿起花一邊插一邊說,我媽是專業的插花藝術師,在臺灣時,國民黨中央辦公樓里用花,都是她們送的。我又想,邱媽個子不高,長得也丑,居然做著這樣的美麗事業,真了不起。
吃飯時,邱媽向我們講插花藝術,讓我大開眼界。
又說到園子里的瓜果蔬菜。小于說:“杜姐你嘗嘗,這些菜都是賀爸親手種的。他為了給菜施肥,尿尿都得去菜園子尿。”話沒說完,邱媽臉一沉說:“吃飯哪!”
我為了緩解氣氛,說:“邱媽有時間教我們插花好嗎?”她高興地說:“好,好。”
飯后,賀麗叫我們去二樓客房休息。我跟小虎一個房間。我躺在床上想,聽說這房子不算地皮,光蓋起來就要花130多萬紐幣,再加上裝修、家具,應該值人民幣上千萬。這么大的一個豪宅,就賀麗自己長住,其他人是新西蘭臺灣兩頭跑,我感覺太浪費了。我也想到了國家與國家的差異,民族與民族的不同,家庭與家庭的懸殊,還有人與人的復雜性……
下午我們回家,小于辦了件險事。開車前,我們把孩子放在后座上,我安小虎的安全座椅,她安大虎的。安好后,我坐到了副駕駛座。車子到了一座大橋,后面一輛皮卡追上來,司機大聲吆喝:“你的車門開了!”原來,大虎那邊的車門竟然沒關上。她真是粗心!
還有一次,我們與朋友約好去北海岸玩,走了一會兒停下給孩子喝水。她點著煙,吸了幾口就上車,然后把煙頭一撂,加了油門就走。走著走著,她說:“了不得,冒煙了!”急忙停車察看。原來是車窗沒關,風把煙頭刮到大虎的座椅里去了!幸虧有好幾層毛毯,沒燒著孩子,但我倆都出了一身冷汗。
我們也是黃二姐家的常客。
聽小于說,黃二姐嫁給洋人之后,沒生孩子,但生活得比較幸福。唯一讓她不好接受的是,什么開支都是AA制,就連黃二姐過生日也是這樣。小于評論說,什么狗屁AA制,那個樣子,還有夫妻味兒嗎?
我去黃二姐家,見到了她的丈夫、英國人布朗寧。這人高鼻子凹眼睛,尖嘴猴腮,讓人沒有好感。但他和前妻生的兒子長得挺好,胖胖的,壯壯的。她們一家住在一棟舊別墅里,我發現,客廳里的地毯,毛都磨沒了。
這天黃二姐給小于打電話說,周六她過生日,在一家酒店訂了生日宴,叫我們都去。我想,這回我要見識AA制了。
我發現黃二姐今天特別開心,小臉笑得跟花兒一樣。酒宴開始,她說:“感謝朋友們來捧場!今天我最高興的是,布朗寧改變了觀念。以前我們都是AA制,自從領他回中國娘家,他感受到咱們老家親戚朋友的熱情招待,很感動,說從今以后,我過生日他買單。”
大家紛紛說,還是中國傳統美德好,一齊跟布朗寧干杯。大家祝賀黃二姐生日快樂,祝他倆幸福。
我感覺,布朗寧跟賽爾德不是一路人。
五、割禮與洗禮
黎巴嫩人信伊斯蘭教,賽爾德按家鄉風俗,滿月后給兩個兒子舉行割禮。我問過小于才知道,割禮就是把孩子的包皮割去。
他提前和醫院約好,我們去時,醫生就準備好了。先給大虎割,也不打麻藥,孩子疼得哇哇直哭。很快割完了,小雞頭用紗布包著。
他倆把大虎給我,又去給小虎割。大虎在我懷里哭個不停。小虎做完了,和他哥哥一起哭,喂奶也不吃,急死人了。賽爾德心疼孩子,發起火來,對著我倆嘰里呱啦吵了幾句。我聽不懂,小于就和他吵。
因為疼,孩子一直哭,我們一點辦法也沒有。直到哭累了,他倆才睡了一會兒。我說:“還有這樣的風俗,叫孩子活受罪。”
小于擦擦淚水和汗水說:“就是,我說不割,他不同意,說他們那里以前女孩也割,怕女人不守婦道,割了以后就沒有快感了。真不可思議。”
兩個孩子的割傷好了以后,沒有了包皮,小雞頭直接露在外面,要多難看有多難看。
賽爾德到了新西蘭改信基督教,等到兩個孩子一百天,又去做洗禮儀式,并且邀請親戚朋友參加,地點在一家教堂。
教堂是一座很大的起脊平房,一進門要脫鞋洗手。入座后一個說話的也沒有,滿滿一屋子人。華人有我們十多個,其他全是洋人。
里面是雪白的墻,藍綠地毯,棕紅色的實木排椅。屋山最高處掛著十字架,下面是個高高的長桌,兩頭擺了花籃,中間還有個金色的十字架,燃燒著兩根蠟燭。
儀式開始。教父說幾句,全場人起立,說了幾句又坐下,場面莊重,鴉雀無聲。
從最后一排人開始,一個接一個,低頭合掌,去臺上從教父手上領圣餅。領到圣餅,轉到自己的座位上。我想,紀律真好,那么多人連個腳步聲都沒有。輪到我了,可是我上去之后,教父說了句什么,沒給我圣餅。我很沒面子,感覺受到歧視。回到座位上,我對賀麗把手一攤,意思是沒有圣餅。她悄悄地告訴我,因為咱們不是基督徒,沒有資格領圣餅。
教父是個大個子,禿頂,50多歲,穿著到腳跟的白大褂,束著大紅腰帶,肩上搭了塊橙色絲巾,和衣服一樣長。
賽爾德兩口子抱著孩子上臺,站在高高的燭臺下。兩個男的端著蠟燭站在桌子后面,其他親友手持蠟燭站在一旁,臺上燭光燦爛。桌子上放著盆、碗、杯子還有黃表紙。俺不懂他們說什么,就看到教父嘴里咕嚕著什么,拿手沾點水,拍拍大人,再拍拍小孩,還撫摸了幾下。儀式結束后,大家開始禱告,禱告一會兒,儀式結束。
第二天,小于和我帶孩子去了皇后大街。在廣場玩了一會兒,就去了旁邊的商場吃飯,飯后在婦嬰室里休息。
我們說起了賽爾德的身體,小于說:“他血壓高,不敢吃鹽。我懷孕時都是他做飯,太淡了,淡得我一點兒也咽不下去,忍不住委屈掉淚。我一埋怨,他就說為孩子好。”她嘆口氣,拿著煙去了抽煙區。
我知道,他們昨天夜里又吵架了。她和丈夫年齡相差太大,有代溝,好多事談不攏。
小于經常打算,賽爾德要是以后沒了,她得給孩子留條后路。加油站隔壁有沿街房,她想買下來,娘三個以后光用租金就夠了。
我聽她說得有道理,但心里很難受,為她,也為賽爾德。
她回來坐下喝水,我問:“你倆為什么又吵架?”
她說:“就是他那兩個女兒,天天不是這事就是那事,錢肯定沒少給,我想起來就來氣。”
我知道賽爾德有兩個女兒,但從來沒見過。我想,那兩個女孩不生你的氣就不錯了。卡琳娜還來看你的孩子,人家是什么肚量。
他倆吵架的事,她如果不說,我從來不問。這次我決定說說她:“小于,你反過來想想,女兒是他一手撫養大的,有事能不找爹嗎?”
她說:“她們都超過18歲了,不應該再問他要錢了。”
我說:“那是她們的親爹,她們都在上學,你叫她們找誰?你同意,他給;你不同意,他也給,甚至更多。你為什么不順水推舟送個人情?”
她說:“你的意思是,我養著她們?”
我說:“你在這里沒有親戚,你還擔心賽爾德老了怎么辦,你要是跟他女兒處得好好的,你就贏了。你想,姐姐能不管弟弟嗎?你別忘了她們與大虎小虎是有血緣關系的。實際上,卡琳娜才是最可憐的人。”
她沉默了好長時間說:“她們不跟我說話怎么辦?”
我說:“你跟賽爾德說說你的想法,叫女兒星期天來吃個飯,熟悉熟悉,賽爾德就開心了。你熱情招待就行,只要你真心,就能換來真心,不信你試試看。”
她說:“你說得有道理,好,我就試試。”
小于為了面子,跟賽爾德說,杜姐把我說了,不應該這樣做,應該那樣做。
第二天早上,賽爾德笑著向我舉起大拇指:“娟,謝謝你。”
我笑著回應:“不要客氣。”
周六,她們十點來了。小于把她們迎到屋里說話,兩個女孩抱著弟弟又親又笑。
我正在包水餃,小于向她們介紹我。兩個女孩活潑可愛,都遺傳了爸媽的優點。唯一不同的是,一個隨爸爸的黑發,一個隨媽媽的黃發,也許是處在妙齡階段,美得無法形容。
賽爾德怕女兒吃不慣水餃,又叫了份披薩。
小于炒了一桌子菜,大家坐到一起吃飯。女孩說水餃好吃,小于就向她們講水餃在中國的重要性。最開心的是賽爾德,他一直在笑。飯后,全家又一起去了一樹山公園,拍照合影,玩了半個下午。
六、一樹山
一樹山在奧克蘭南郊的康沃爾公園中,占地120公頃,高182米。山下有好多大樹,有綠油油的草地和成群的牛羊。公園里有公共燒烤爐,是野餐聚會的風光餐廳,也是漫步休閑的好地方,里面還有個天文館。
這山是一座死火山。奧克蘭是地震多發地,市內有好幾座火山錐。這里是個著名景點,登上山頂,能看見奧克蘭全景。山上從前有很多大樹,是毛利人的圣山。毛利人痛恨外來人侵占了他們的領土,就把憤怒發泄在這山上,經常在晚上偷偷來砍樹。雖然政府加強保護,但他們抽空就砍,時間長了,山頂只剩下一棵樹。再后來,這棵樹讓雷電劈死了,只留下一個老枯樹樁。
一樹山離小于家就隔一條馬路。大部分下午,兩點之后,我就推著兩個孩子帶著奶粉到處玩。公園有好多人,人們熱情地跟我打招呼,我就會一句“哈嘍”,人家再多說,我就只是笑。
有個鄰居是毛利人,跟我年齡相仿,小于介紹我們認識。她很胖,至少有二百斤,棕色皮膚油潤滑亮,一對大乳房,就像兩個豆腐布袋掛在那里。一對屁股瓣兒,像兩片加厚的磨盤立在腰下。她婚前在歌舞團,婚后在家帶孩子。她有四個孩子,最小的一歲多。
她性格開朗,很講究禮節。每次我們見面“哈嘍”后,她都要跟我碰鼻子。那是她們的大禮,表示對人的信賴和親愛。
我們雖然語言不通,但玩得很開心,她一高興就跳草裙舞,伸舌頭瞪眼,手舞足蹈,渾身的肌肉都活起來。我一邊看一邊鼓掌稱贊。
她跳一會兒,擦擦汗比劃,意思是有孩子以后胖了,不行了。
我好奇心重,一天一天,推著孩子,把附近的區域走了個遍。
我看見他們住著各種各樣的房子,種一圈花草就當院墻,只管好看,不用來擋人。有孩子的家里都有游泳池、籃球架、蹦蹦床、秋千、滑梯……就像兒童樂園。
以前從瓊瑤小說里讀到,前花園后花園,像仙境一樣。當時就想,這都是作家編的,哪里有這樣的好地方。現在明白了,這里就是她描述的那樣。
我走在街上,看著那一座座美麗的別墅,就想,什么時候女兒能有這么一套房子,那該多好。幾年后,女兒在吉斯伯恩市買了一套那樣的新房,2015年又搬到奧克蘭,也是一座有三層樓的別墅,讓我很開心。
我發現,新西蘭人素質普遍高,我和老趙剛去時,看著街上的車跟流水一樣,就站在路邊等,司機卻停車笑著對我們擺手,意思叫我們先過去,讓我們心里好感動。老趙說,他寫的“君子夢”,在新西蘭實現了。
有一天,我推著孩子逛街,看見路上的車堵了好長一串,心想出了什么事?快去看個明白。到了斑馬線看看,原來是一個殘疾人坐著輪椅要過馬路,他剛滾了幾下車輪子,車就早早停了。等到殘疾人過去,車才開動。
關鍵是他們的心態好,遇到這種情況,在車里不急不躁,有的吃東西,有的聽音樂,心平氣和。我被那一幕感動得熱淚盈眶。到現在我也搞不懂,現場也沒有警察指揮,他們心都這么齊,到底是怎么教育的?
琳琳沒事就去跟我一起玩,我每周去女兒那里一天,給她收拾收拾。
小于跟我說:“賽爾德說媽媽人品好,女兒也差不了,想叫琳琳到他那里管賬。”
我說:“她沒干過,能行嗎?”
她說:“能行,不會的叫賽爾德教教。”
琳琳去干了一周,出納有事,賽爾德就叫琳琳管著。
幾周后小于跟我說:“賽爾德高興地說,沒看錯人。琳琳一接手他才知道以前的會計和出納貪了多少。”
七、賀家姐妹
兩個孩子長得飛快,尤其是頭發,又黑又長。小于這天說,她跟賀美約好了,明天過去,叫她對象給大虎小虎剃胎發。
我說:“賀美是誰?沒聽說過。”
小于說:“就是賀麗的姐姐,跟娘家不上門,只有賀麗有時候去看她姐姐。”
我問:“為什么不上門?”
她說:“賀美在新西蘭跟一個理發師搞上了,全家人都反對。甭看賀爸在臺灣是個人物,卻教不了自己的閨女,賀美偷著結婚了,現在孩子都兩歲了。老兩口氣壞了,至今沒去看過。”
我問:“賀爸是什么官職?”
小于說:“不清楚,反正不一般,那年還參加過議員競選。現在兩人都退了,臺灣、新西蘭兩頭跑。他有三個孩子,兒子是臺灣大學的教師。”
第二天去理發店,我見到了賀美。跟那個“美”字恰恰相反,她一點兒也不漂亮。要是姐妹倆在一起,打死我我也不相信她們是一個娘生的。
她丈夫叫鄧偉,看上去是很實在很可靠的一個人,有1米7左右。聽小于說我是山東來的,他就說:“大姐,咱們是老鄉,我是濟寧人。”
我們說了幾句,他就忙著給大虎理發。
有句老話說,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我見了鄧偉還真是那樣,有一種很親的感覺。
他不會花言巧語,一直笑瞇瞇的。他把大虎的頭發剪下來,捋得齊刷刷的,叫小于收起來,說:“胎毛好做毛筆,收藏著很珍貴的。”
我在想,人美生活不一定美,人丑生活不一定丑。接觸了這個圈子,感覺最幸福的還是賀美,兩個人一心一意、平平淡淡地過日子,比什么都好。
一天晚上,賀麗打電話給小于說,路友強的父親病危,他第二天早上坐飛機回國。
小于放下電話說:“真巧,路友強跟賀麗承諾,回家離婚,和她結婚,她正開心著,沒想到又攤上這事。”
我問:“賀麗快三十了,她男的也少不了四十吧,怎么還不結婚?”
她說:“別提了,以前她打算終身不嫁,天天修道講道。她爸看她那么癡迷,就在新西蘭捐款建了佛堂。”
小于還說,路友強是設計師,佛堂是他設計的,當時賀麗監工,倆人天天在一起,就愛上了。路友強個子不大,心眼不少,長得倒挺好看。他是河南人,早就娶了個洋人老婆,兒子已經12歲了。路友強說要離婚,他娘聽說之后,來勸他不讓離。他那洋媳婦真好,人家不說也不鬧,就這樣拖了兩年多了。
我說:“也真是邪門了,賀麗才貌雙全,什么樣的找不著,非得找他,圖個什么?”
小于說:“就是。家家都有難念的經,道友們都這樣認為。邱媽說事情發展到什么樣,由她去吧。賀麗想談戀愛就不錯了,以前說什么就不談,都把父母急死了。唉,這都是命呀。”
我不明白,命是什么?到底有多大的威力?什么樣的人,都得由命來擺布。想不明白,越想越糊涂。
第二天我們都去機場送行。他們一家早到了,賀爸也來了,老人風度翩翩,很有氣質。
來送行的還有幾個朋友。賀麗招呼說,時間還早,大家先去咖啡廳坐。到了那里,她點了咖啡、甜點,讓大家享用。
路友強坐在那里,神情悲傷。賀爸安慰他,叫他想開一些,人來到世上,最后都要走的……大家說了一會兒,到時間了,路友強拖著箱子,跟大家告別。賀麗上去與他擁抱,安慰他,然后對我們說:“你們先回吧,我等他起飛再回去。”
后來聽說,路友強回國把他爹送走,把房子也賣了,帶著老娘回到了新西蘭。他娘這次來,不打算回去了,把新西蘭當作終老之地。安頓下來,路友強要離婚,跟賀麗結婚。她娘還是反對,聲稱兒子要是離了,她就死給他看。這樣,賀麗的婚事又拖了下來。
八、給卡琳娜送行
有一天,我們去加油站,小于看見一輛紅色轎車停在院子一角,立馬火冒三丈,氣呼呼地去找賽爾德吵了起來。
琳琳把我和孩子帶到財務室,說那是卡琳娜的車,放在這里叫賽爾德給賣的,小于看見后受不了了。
我看他倆吵得起勁,去把她拉過來說:“不就是放一輛車嗎,又不是人過來,吵什么。”
她說:“他什么事都瞞著我,為什么不早跟我說?吵起來他才說。卡琳娜找了一個六十歲的老頭,要去澳大利亞定居。”
我說:“對你來說那是好事,你還吵什么?”
她說:“我感覺他最近不正常,果然有事。”
兩周后的一天,小于跟我說:“杜姐,早點喂孩子,今天咱去給卡琳娜送行。”
賽爾德出去買了很多吃的,放在保溫箱里帶著,說請卡琳娜母女吃飯。
卡琳娜住的也是聯體房,兩室一廳。院子里有一棵很粗的老杜鵑樹,比兩層樓還高,罩著大半個院子。一樹盛開的鮮花,一半是火紅色,一半是粉色,我活了大半輩子,頭回見這么大的杜鵑樹,連聲驚嘆。
卡琳娜把我們迎進屋里,就去了廚房。
賽爾德把保溫箱打開,把菜擺放好,還拿出一個大蛋糕和一個披薩。他忙前忙后,好像依舊是這家主人。卡琳娜拿出兩瓶醬,默默地放在桌上。我發現,只有她的大女兒在家,小于向我解釋,卡琳娜說了,小女兒出去辦點事,直接去機場。
我看她們娘倆都不開心,也沒準備早餐。屋里除了兩張床,就是沙發、桌子,別的什么也沒有,真不像過日子的。墻角,放著兩個裝好的行李箱。我看著這一切,心里酸酸地想:好好的一個家,說散就散了。
卡琳娜12點去機場。賽爾德招呼大家吃飯,大女兒遲遲不出來,爸爸去叫她,她眼睛紅紅的怕我們看見,去洗手間洗了臉才來坐下。
賽爾德一邊切蛋糕,一邊嘰里呱啦說著什么。他表情復雜,眼神恍惚,瞅瞅這個,看看那個,獻著殷勤,討她們開心。
但是,一桌人誰也不開心。小于抱著大虎坐在那里,滿臉醋意。卡琳娜什么也不說,悶悶不樂,只是應付著。她們好像都沒有什么話可說,只說這么一句:“娟,吃。”其實,我也吃不下。
賽爾德給所有人的盤里都加滿了飯菜,但誰也不領他的情。我感覺他們坐在桌子前,如坐針氈。這一頓飯,誰也沒吃多少。
飯后,女兒回了房間,我抱著小虎站在客廳里。
賽爾德坐在門口臺階上,窗臺下有個花壇,卡琳娜坐在花壇上看他抽煙,好像有很多話想說,又不能開口。
小于抱著大虎坐在餐廳里,盯著賽爾德的一舉一動。
卡琳娜用一對藍藍的大眼睛盯著前夫,好像要把滿肚子的話用眼神傳輸給他。他也明白,目不轉睛地接著。
我站在窗戶里面,窗簾是拉上的,閃了一條縫。我觀察著他們,心想,要是老趙看見這個場面,一定能寫一篇好文章。
外面的兩個人,一直相互看著,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
我想把時間定住,叫他們多看幾眼,因為他們也許永遠不能相見了。卡琳娜當年是一個漂亮的空姐,跟賽爾德一見鐘情,相親相愛,漂洋過海來到新西蘭,生下兩個可愛的女兒,大概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有一天會與丈夫離婚,與孩子告別,孤身一人去澳大利亞。唉,人的命運真是難以預料!現在,她的兩個女兒都沒成家,她把她們扔在新西蘭,一個人離開,心里該有多痛!
我替他們難過,不由得淚水直流,低頭用小虎的衣服擦了擦。
這時,賽爾德和卡琳娜站起身來,抱在了一起。
小于看不見他,卻好像感覺到了什么,陰沉著臉,嘴噘得老長。我想,小于要是沖動起來,出去鬧事,我一定要攔住她。
外面的兩個人一直抱著,不顧周圍的一
切。
我看見,他們大女兒趴在床上,好像在哭。這時,屋里屋外一片安靜。
一會兒,女兒從床上爬起來,提著包走出去,說了一句什么,可能是提醒他們該去機場了。她父母聽見了,相互拍拍后背,親了一下,去了屋里。
我跟小于去車上安排孩子,賽爾德跟前妻和女兒說了幾句,就坐進了駕駛室,卡琳娜站在車旁。我和小于下來,跟卡琳娜擁抱告別。我們上車以后,賽爾德急忙下來,跟卡琳娜緊緊地擁抱在一起。小于氣憤地喊了一聲,意思是快走。
我們走了很遠,看見卡琳娜還站在那里。
一拐彎,小于的情緒就爆炸了,和賽樂德“嗷嗷”地吵個不停,后來還動起了手。賽爾德一手扶著方向盤,一手招架。
我實在看不下去,就吵小于,不管她生不生我的氣。我說:“小于你也太過分了,我知道你愛他,但是,你也得替他想想,他到這一步,不是都為了你嗎?他是一個有責任心的人,手心手背都是肉,好好的一個家四分五裂,兩個女兒離開了爹娘,他們容易嗎?你怎么不能忍一忍。”
好在,她沒生我的氣,停止吵鬧,坐在那里不吭聲了。
賽爾德聽不懂我說什么,只看到小于老實了。他一手扶著方向盤,一手豎起大拇指說:“娟很棒。三克油。”
我擺擺手:“不客氣。”
小于瞪了他一眼。
九、辭工回國
老話說,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我在新西蘭住著,想家是必然的。不過,我和女兒在一起,感覺就好多了。
我的簽證是六個月期限,眼看再有兩周就到期了,可是琳琳不讓我走,小于也不讓我走。我就讓女兒又給我續簽了三個月。
三個月也很快過去。我跟小于說:“簽證快到期,該回國了,你心中有個數。”
她說:“俺倆經常提起這事,想叫你再續三個月,以后孩子大點,我自己帶就行。”
我說:“不續了,時間夠長了。”
她沒再堅持。
琳琳這時候談了個對象,跟我說,趁我沒走,叫我和小于看看怎么樣。
小伙子姓楊,老家是廣東,爹媽都在吉斯伯恩定居。琳琳剛來新西蘭時在那里上學,認識了他。小于說,叫他禮拜天來吧。
那天,琳琳領著男孩來了,跟大家介紹一番,賽爾德端上咖啡和水果。賽爾德跟他們嘰里呱啦用英語說話,我一句不懂。我覺得,小楊長相一般,身高一般。
小于跟我說:“賽爾德說小楊不錯,是個有擔當能靠得住的年輕人。”
后來琳琳就去了吉斯伯恩,和小楊結婚。
第二天,我推著孩子到一樹山公園玩,又看那個毛利女人唱歌跳舞,一個黃皮膚女人過來說:“大姐,你是山東人吧?”
我們說了一會兒話,原來她是煙臺人,剛來幾天,兒子在這里上學,就租住在路西那戶人家。她還說,她男人跟日照市一位領導是同學。我們相互感覺很親切。
她天天跟我在一起玩,我感覺她挺好,就跟小于說:“這人不錯,你看看她,要是滿意,以后叫她幫你帶孩子。”
小于和她見了面,談了談,說可以,杜姐的接班人有了。
賽爾德笑著說,上帝保佑,這邊關上一扇門,那邊打開一扇窗。
在新西蘭華人圈里,山東人口碑很好。一說是山東人,大家就高看一眼,說山東人實在,可靠。
那一段時間,小于和賽爾德吵架少了,兩個女兒經常過來,關系更加融洽。
只是想不到,那天晚上兩口子又大吵了一架。第二天我問小于,又出了什么事,小于憤憤地說:“他六親不認,氣死我了!”
原來,在新西蘭,車檢由各個修車行檢查,并出具證明。小于有個朋友,車子快到報廢期了,但她再過一個月就回國,不值得另買車,想將就著開一段時間,就找小于走后門,想讓賽爾德開一個車檢合格證明。可是賽爾德不同意,說不能那么做,要是出了事,害了她也害了別人。小于愛面子,覺得沒法跟朋友交代。
我說:“你就跟朋友實話實說,賽爾德也是為她好。”
我定在10月11號回國,那天晚上小于設宴給我送行,賀麗、黃二姐他們都來了,還買了禮物。
我說:“我只是個保姆,你們這樣抬舉我,真讓我受寵若驚了,謝謝大家。”
小于說:“杜姐,你就放心回國,琳琳在這里有我呢,我就是她娘家人。”
第二天一早,琳琳去機場送我,小于和一幫朋友也都去了。我和她們一一告別,心中有說不出的感動,覺得和她們不是姐妹,勝似姐妹。這真是我生命中一段難得的緣分。
三年后,2004年的三月中旬,我又去了新西蘭,這時,琳琳已經和小楊結婚,生了孩子,在吉斯伯恩定居。小于去機場接我,讓我到她家住了一宿。她這時已經搬家,住進了一套很大的別墅,她爸媽也去了。兩個孩子虎頭虎腦,十分可愛。
小于說,她到吉斯伯恩看過琳琳,她生活得挺好。
小于還跟我介紹了朋友們的情況。她說黃二姐離婚了,因為布朗寧又跟一個馬來西亞女留學生搞上了。黃二姐氣壞了,說一開始就沒看好布朗寧,布朗寧死纏爛打,說怎么怎么愛她,為了愛她婚都離了,黃二姐信以為真,就勉強答應了,沒想到他真是個流氓。
小于說,路友強一直沒離婚,賀麗生了個兒子,做著單身媽媽。她把那個豪宅賣了,說風水不好。
我問小于,賽爾德的兩個女兒怎么樣了,她說,她跟她們處得還不錯。二女兒已經找了男朋友,倆人住在一起。老大還是單身,我和她爸都讓她抓緊找男朋友,老大卻說不打算找了,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我聽了這些,感嘆人生無常,夜里失眠了好久。
第二天,小于送我到機場。我要去吉斯伯恩,給女兒當保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