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朝柯《吉爾伽美什》東方文學名著鑒賞

作者： 張朝柯

【作品簡介】《吉爾伽美什》史詩反映了巴比倫文學的最高成就，是古代兩河流域最杰出的作品。在世界文學史上，是迄今所知最早編定成書的第一部史詩。它是在蘇美爾·阿卡德文學傳統的基礎上形成的。

在公元前3000多年前，在蘇美爾人的傳說中，有6個故事，同后來的《吉爾伽美什》中一些情節極其相似。這表明：《吉爾伽美什》史詩中某些情節的原型，早在距今5000年前，便在美索布達米亞地區流傳了。

蘇美爾時代流傳的關于《吉爾伽美什和阿伽》，是一篇沒有神話色彩的傳記，似乎是歷史的真實描寫。這一首長篇歌謠，向人表明：吉爾伽美什是真實的歷史人物，烏魯克城的帶頭人。蘇美爾的《吉爾伽美什和永生者的家園》，顯然是《吉爾伽美什》史詩第3、4、5塊泥板上記錄的“征伐杉樹林的怪物馮巴巴”故事的原型。蘇美爾的《吉爾伽美什和天國的牡牛》，同巴比倫《吉爾伽美什》第6塊泥板上的故事，是類似的。蘇美爾的《濟烏蘇德拉》的洪水神話，是《吉爾伽美什》史詩中烏特拿比什提牟洪水神話的最早胚胎。蘇美爾的《吉爾伽美什之死》是巴比倫的《吉爾伽美什》第9、10、11塊上故事情節的來源。蘇美爾的《吉爾伽美什·恩啟都和冥府》的后半部分，同巴比倫的《吉爾伽美什》的第12塊泥板是特別相似的。這些例子說明：巴比倫的史詩《吉爾伽美什》，是在蘇美爾·阿卡德文學傳統的基礎上創作出來的。當然，在創作過程中，也增添了許多新的因素，表現了巴比倫人的創新精神。

《吉爾伽美什》史詩在流傳過程中，對西亞地區各民族的文學產生了巨大的影響。如：用泥土造人——恩啟都的神話、制造方舟戰勝洪水的神話，直接影響了希伯來文學；赫梯文的《吉斯吉莫斯》史詩表明：巴比倫文學對赫梯文學的影響是相當明顯的。

《吉爾伽美什》史詩，不僅對東方，而且對西方也產生了很大的影響。如：對希臘神話的影響：考古學家赫羅茲尼說：“吉加美什(即吉爾伽美什——引者)這個名字的意思是‘火與斧的人’表示他是一個精于金工和木工的人。依照傳說，吉爾加美什也是一個杰出的建筑師，他建筑了烏魯克的巨大城墻。在這方面，吉加美什可能是希臘普洛米修斯的原型……普洛米修斯的神話和巴比倫的吉加美什故事一樣，都是與洪水的故事相聯系的。”同時，《普羅米修斯神話》中泥土造人的情節同《吉爾伽美什》神話中用泥土造恩啟都的情節；普羅米修斯幫助人類鑿石燒磚、建造房屋、從事勞動同吉爾伽美什組織勞動，幫助居民建筑城墻的情節；普羅米修斯讓人們拒絕潘多拉的“贈禮”同吉爾伽美什揭露伊絲塔爾對每個所愛對象的迫害，都存在著彼此相似的內在聯系。從主題思想上看，兩者都頌揚了為人類的永遠幸福，不怕犧牲、征服邪惡、忍受苦難的毅力。

赫拉克勒斯同吉爾伽美什比較，相傳兩者都是棄嬰；都戰勝過獅子；都不貪女色，都有為人類謀福利的勇敢獻身精神。

這些例證可以說明《吉爾伽美什》史詩對古代希臘文學的影響。

《世界第一部史詩〈吉爾伽美什〉》，趙樂甡譯，遼寧人民出版社1981年出版。

【內容提要】《吉爾伽美什》史詩，共有3000多行，用楔形文字記錄在12塊泥板上。

第1塊泥板：吉爾伽美什“見過萬物，足跡遍及天〔邊〕；／他通曉〔一切〕，嘗盡〔苦辣甜酸〕”；／“他修筑擁有環城的烏魯克的城墻。”“自從吉爾加美什被創造作出來，／大力神〔塑成了〕他的形態，／天神舍馬什授予他〔俊美的面龐〕，／阿達特賜給他堂堂豐采，／諸大神使吉爾伽美什姿容〔秀逸〕，／他有九〔指尺〕的寬胸，十一步尺的〔身材〕!”“他三分之二是神，〔三分之一是人〕。”他是烏魯克城的保護人，組織居民建造烏魯克城，他“不給父親保留兒子，”“不給母親保留閨女”，因而“烏魯克的貴族在〔他們屋〕里怨忿不已”；“〔諸神聽到了〕他們申訴的委屈”；立刻命令創造女神阿魯魯神用泥土創造了恩啟都與吉爾伽美什對抗。

第2塊泥板：恩啟都走到烏魯克，他和吉爾伽美什在“國家廣場”上相遇。“恩啟都用腿，／把門攔擋，／不讓吉爾伽美什進房。／他們狠命扭住廝打，活像牤牛一樣。／墻壁塌了，／門壞了。”后來，兩人不打了，成了好朋友。

第3塊泥板：吉爾伽美什決定去征討森林的怪人芬巴巴，恩啟都憂慮前途，告訴吉爾伽美什：“我的朋友啊，這森林我在原野時就熟悉，／我常和野獸一起漫游棲息……〔芬〕巴巴的吼叫就是洪水，／他嘴一張就是烈火，／他吐一口氣就置人于死地。／為什么你竟，／打定了這樣的主意?”“吉爾伽美什開口，／把恩啟都勖勉：／……你那英雄的威風為何消失不見?讓我走在你前!／你的嘴里要喊：‘不要怕，向前!’”吉爾伽美什表示：“那個名字傳遍國內的杉妖，我要在杉樹林里把他干掉!烏魯克之子是何等的英豪，讓國內的人)家喻戶曉。／我要親手砍倒那杉樹，／我要把英名千古永標。”于是，下令制造武器，向烏魯克居民告別。兩英雄啟程，向杉樹林進發。

第4塊泥板：殘破的太多，不易推斷。描寫兩英雄來到森林的入口，吉爾伽美什又有些膽怯了，這一次是恩啟都鼓勵了吉爾伽美什。

第5塊泥板：吉爾伽美什和恩啟都同芬巴巴經過一場惡戰，未能獲勝。最后在天舍馬什的支援下才打敗了芬巴巴。詩中描述道：

天神舍馬什聽了吉爾伽美什的禱告，

便朝著芬巴巴刮起風暴。

大風，北風，〔南風，旋風〕，

暴雨的風，凜冽的風，卷起怒〔濤〕的風，

熱風，八種風朝著他咆哮，

直沖著〔芬巴巴〕的眼睛橫掃。

他進也不能進，

跑也不能跑，

芬巴巴只好投降央告。

然而恩啟都擔心芬巴巴的話不可靠。于是，吉爾伽美什手持板斧，朝著芬巴巴的脖子砍去，恩啟都也砍了兩遍，森林的守護人芬巴巴，終于被砍倒在地。他們把杉樹運回。

第6塊泥板：吉爾伽美什的英姿，使女神伊什妲爾萌發了情意，請吉爾伽美什做她的丈夫。吉爾伽美什拒絕了，并且揭露了他的惡德。伊什妲爾惱羞成怒，請天神阿努為自己報仇：“我的父親呀，〔為消滅吉爾伽美什〕，給我把‘天牛’制作。”巨大的天牛，降到人間，傷害了許多人。吉爾伽美什和恩啟都共同奮戰，殺死天牛，扒出心肝，獻給舍馬什神。在宮中，慶祝勝利。

第7塊泥板：恩啟都對吉爾伽美什說：“他夢見：阿努、恩利爾、埃阿和舍馬什諸神集會，“恩利爾對阿努說了話：／‘因為他們殺了天牛，還殺了芬巴巴，／〔他們當中〕必須死〔一個〕……天神舍馬什給勇敢的恩利爾做了回答：／‘他們是按照我的旨意，／殺死了天牛和芬巴巴，怎么無辜的／恩啟都倒該死嗎?’于是，恩利爾心中怒火頓發，／他對天神舍馬什(說了話)：“就是因為／你每天降臨他們中間，和他們勾搭!’”于是，恩啟都病倒不起，一直到第十二天，終于死去。

第8塊泥板：吉爾伽美什哀悼恩啟都：“我朝著我的朋友恩啟都哭吊，／像個悲啼的婦女那樣激烈地哀號。／……我們曾經踏遍〔群山〕，把一切〔征服〕，奪取了都城，〔把天牛殺掉〕，／曾經使杉樹林中的芬巴巴把罪遭。／但是現在，降在你身上的這長眠究屬何物?／昏暗包圍了你，〔我說的話〕你已經聽不到。”

第9塊泥板：“吉爾伽美什朝著他的朋朋友恩啟都，／淚如泉涌；在原野里徬徨。／我的死，也將和恩啟都一樣／悲痛浸入我的內心，／我懷著死的恐懼，在原野徜徉。吉爾伽美什去尋找因躲避洪水而不死的烏特那庇什提牟。越高山，跨深谷，穿黑暗，戰奇寒，勝酷暑，終于走到了樂園。

第10塊泥板：吉爾伽美什終于找到了烏特那庇什提牟，他說：“我漫步流浪，把一切國家走遍。／我橫渡了所有的海，／我翻過了那些險峻的山。／我的臉色表明缺乏充足的、舒適的睡眠，／我身受了失眠的折磨，手腳為憂傷所纏。還沒有到女主人家，我的衣服就已經磨爛。／熊、鬣狗、獅子、豹、虎、鹿、大山羊等野獸與活物，〔我都殺過〕，／〔我吃〕它們的〔肉〕，把它們的毛皮〔穿〕。”

第11塊泥板：吉爾伽美什說：“烏特那庇什提牟啊，我在把你仔細端詳，／你的姿態，和我簡直一模一樣／……〔給我談談吧〕，你是如何求得永生，而與諸神同堂?!”烏特那庇什提牟對吉爾伽美什說：“吉爾伽美什啊，讓我來給你揭開隱秘，并且說說諸神的天機!”他說：諸神想用洪水滅絕人類，埃阿教他：速造方舟，帶上家屬，裝上種子和各種生物，因而得救。在獻了敬神的犧牲之后，恩利爾大神“為了祝福，他來到我們中間，摸著我們的前額：／烏特那庇什提牟直到今天僅僅是個凡人，從現在起他和他的妻子，就位同我們諸神。”因而，他成了不死之神。由于他的指點，吉爾伽美什得到了長生不老的藥草。吉爾伽美什想讓烏魯克全城居民都“重返少年，青春永葆”。不幸，在吉爾伽美什下到冷水泉洗澡時，長生草被蛇叼跑。“吉爾伽美什坐下來悲慟號啕，／滿臉淚水滔滔。”

【作品鑒賞】《吉爾伽美什》是一部贊頌原始社會末期英雄人物的敘事詩，謳歌的中心人物是吉爾伽美什。他是原始居民用自己的理想塑造出來的智謀出眾、勇敢非凡和武力過人的半神半人式的英雄和軍事指揮者。史詩中說：“他三分之二是神，三分之一是人”；“如同一頭高大野牛……／他的武器之攻擊實在沒有對手。”在原始社會的軍事民主制時期，一個軍事領袖不僅要能攻善戰，具有沖鋒陷陣的勇武，還要思防慮御，胸懷深溝高壘的智謀。修筑烏魯克城，正是吉爾伽美什的一大功績。

在組織領導修筑城池的過程中，吉爾伽美什督促全體居民參加筑城勞動。他的嚴格要求激起了貴族和武士及其家庭成員的不滿和怨憤。這種矛盾，是氏族社會向奴隸制社會轉化階段社會矛盾的反映。吉爾伽美什和多數居民，依然熱心于公共的防御工程，而貴族和武士已經對公共事業失去了興趣。這兩方的矛盾，正是古樸的集體意識和新生的私有觀念的矛盾。

在吉爾伽美什的頭腦中，充滿了為集體獲取財富而獻身的精神。在他同恩啟都結成生死之交以后，便想去征伐守衛杉樹林的芬巴巴，這是為烏魯克城獲取木材。他沒有聽從恩啟都的勸阻，一心想去獲取芬巴巴守衛的杉樹林中的木材。他對恩啟都說：“我一旦戰死，就名揚身顯——‘吉爾伽美什是征伐可怕的芬巴巴，戰斗在沙場才把身獻’，為我的子孫萬代，芳名永傳。”這種不怕死的精神，表現了原始的英雄主義、部族領袖的高尚品德和軍事英雄的榮譽感。但也必須看到：這種獲取近鄰財富的想法，反映了一種貪婪的欲望；在“芳名永傳”的思想中蘊含著掠奪的光榮感。

在史詩中，也頌揚了吉爾伽美什和恩啟都的戰斗友誼。他們倆攜手互助、共同征戰的友情是建筑在同一思想、同一本領的基礎之上的。在當時的社會條件下，他們必須團結合作，唯有發揮共同的力量，齊心協力，才能達到目的。這是原始社會中人與人之間的關系的反映。恩啟都在臥床不起之后，吉爾伽美什寸步不離病榻；恩啟都死后，他無限憂傷，萬分悲痛。在他們的友誼之中，既沒有絲毫個人的利害得失的因素，也沒有任何利己的私有觀念的影響，更沒有尊卑貴賤的等級差異。遠古時期的那種純樸的平等、友愛以及共同完成宏偉事業的愿望和決心，是他們可貴友誼的牢固基礎。

史詩也頌揚了吉爾伽美什對人類生死奧秘積極探索的強烈愿望，和為人類幸福不畏艱險的獻身精神。他長途跋涉，歷經磨難，去尋求長生不死的辦法。顯然，這是違反神意的反抗行為；因為史詩表明：諸神在創造人的時候，早已確定了死亡。吉爾伽美什極端蔑視這種死生神定的宿命觀點，在尋求永生訣竅的艱險道路上勇往直前，誓死探索永生的奧秘，這種邪惡嚇不倒，艱險擋不住，為造福人民而積極追求真理的精神，充分展示了吉爾伽美什的英雄主義高貴品德。

吉爾伽美什同一些天神的矛盾表明：神是邪惡的，人是正義的。在諸神之中只有舍馬什神是同情吉爾伽美什的。天神們站在貴族、武士一邊，想用恩啟都擊敗吉爾伽美什。天神女兒的求婚被拒絕后，便想用天牛加害于烏魯克城和吉爾伽美什，天牛被殺后，又決定要奪走恩啟都的靈魂；這不僅表現了神的報復歹心，害人的陰謀，而且反映了神的霸道行徑和嚴重的私心。

這就否定了神的神圣性，具有反宗教的先進意義。

《吉爾伽美什》顯示了古老史詩的藝術成就。古代蘇美爾·阿卡德時期充滿幻想、豐富多彩的神話，為《吉爾伽美什》提供了大量的素材，史詩中出現了許多兩河流域的神話形象，使《吉爾伽美什》在藝術上閃爍著濃厚的神話色彩。在古代蘇美爾，人們認為阿努是最高的神；既是“父親”，又是“諸神之王”。埃阿，被古代蘇美爾人看成性情善良、造福群眾的水神、智慧之神；同時又是深淵之神，被描繪成一個帶著魚尾或者脊背上負著魚的神。舍馬什是日神，是月神辛的兒子；恩利爾是大地的最高之神，被稱之為“偉大的山”。這些神，在史詩中同人的活動交織在一起，構成了引人入勝的情節。另一方面，人物形象也往往帶有神性，吉爾伽美什就是“三分之二是神，三分之一是人”的形象；而神，又往往顯示出人性。

運用現實描繪和藝術幻想相結合的方法塑造形象，安排情節和處理結構是《吉爾伽美什》的又一藝術特征。在史詩中，既描寫地上人間的矛盾，也反映天上神間的沖突；既表現了活人之間的友誼，也展示了活人同死人靈魂的對話；同時，也描繪了各種人神之間的矛盾斗爭……豐富多彩、千變萬化的神奇想象和形象鮮明、準確生動的真實描寫水乳交融地溶為一體，構成了奇幻莫測，變化無窮的故事情節，產生了動人心弦的藝術魅力。幻想和現實相結合的藝術手法，是一切民間口頭創作的特征，不過，在這里卻顯示得更古老。

史詩常常通過相同詞句、章節的反復重疊加強藝術的表現力和感人的效果。這是口頭文學創作的又一鮮明特征。史詩中在描寫吉爾伽美什的非凡力量和過人的武藝時，就反復使用了相同的詞句：“……如同一頭高大的野牛……；／他的武器之攻擊實在沒有對手。”相同語句的反復，今天看來似乎顯得相當單調、呆板；然而，這是古人強調或突出某一事物時所慣用的手法。

有時，在反復出現的語句中只更換一兩個字，其基本句式依然是相同的。如：“英雄之中，究竟誰最雄偉?／眾人當中，究竟準最英俊?”吉爾伽美什才是英雄中的英雄，／恩啟都才是俊杰中的俊杰。”這種反復重疊的手法，顯得鮮明突出，加強對描寫對象的理解和認識，以便在欣賞者頭腦中留下深刻印象，產生強烈的藝術效果。

在史詩中，有時還出現大段的反復重疊。如：在描寫恩啟都的力大、強悍和粗野的性格時，就有這樣的大段重復：“有一個大漢來自山間，／普天之下他最強大，他有力氣。／他的力氣如此強大!如同阿努之真身，／他始終漫游山野，／他始終同野獸一起吃草。／他始終佇立池邊。／我如此懼怕不敢接近他!／他填平我挖好的陷阱，／他毀壞我設好的圈套，／他使草原的野獸和牲畜／從我手中脫逃。／他不許我在野外行獵!”

這樣大段的重復，在一章中曾反復出現兩次。反復吟唱，加深理解，增強印象；同時，反復重疊，節奏和諧、聲調鏗鏘，瑯瑯上口，便于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