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李商隱(其二)·崔玨》原文與賞析
崔玨
虛負(fù)凌云萬丈才,一生襟抱未曾開。
鳥啼花落人何在,竹死桐枯鳳不來。
良馬足因無主踠,舊交心為絕弦哀。
九泉莫嘆三光隔,又送文星入夜臺。
崔玨,字夢之。大中進(jìn)士。由幕府拜秘書郎,為淇縣令。官至侍御史。《全唐詩》存其詩一卷。
這首悼亡詩,寫得哀感沉痛,蕩氣回腸,且又辭采煥發(fā),讀來直令人心動不已,神游其間,為一代才人的李商隱含恨而死深深嘆息。
李商隱在世時曾寫了四首詩哭吊“浩然有救世意”(《新唐書》本傳卷103頁)的劉蕡屈死異鄉(xiāng)。他與劉蕡有“平生風(fēng)義兼師友”(《哭劉蕡》)的感情,說明他和這位懷才不遇而高標(biāo)自樹的正直之士,在性格、氣質(zhì)、遭遇等諸方面接近。為他人作誄的李商隱不幸辭世后,作為他的舊交和知音的崔玨又寫起《哭李商隱》來了,這就激發(fā)人們?nèi)ド铋L思之:志同道合的好友之間承繼悼亡,千古遺怨,不正反映了他們不為當(dāng)世所容,只有相互同憐共憫嗎?
一、二句“虛負(fù)凌云萬丈才,一生襟抱未曾開”,寫李商隱宿懷凌云壯志,人世以后, 一直關(guān)注著唐帝國的興衰治亂,有著遠(yuǎn)大的政治抱負(fù)。他“才”高“萬丈”,“一生”有匡世濟國之心,但是他的才湮沒而未得到重用,一生正處于“唐祚將淪”的日薄西山之時,宦官專權(quán)。藩鎮(zhèn)割據(jù),黨爭激烈,各種社會矛盾日趨尖銳,因此他被排擠、打擊,到死也不曾有多大的作為。李商隱“虛負(fù)”,即空有其才,“襟抱”(抱負(fù))又未能實現(xiàn),如杜甫《奉侍嚴(yán)大夫》詩中所說的“一生襟抱向誰開”,世道之昏暗,環(huán)境之險惡于此可見。作者在這里一方面高度概括了李商隱仕途坎坷,才情難施的生平,一方面憤怒抨擊了瀕于土崩瓦解的唐王朝末世亂政禍國,扼殺人才的社會現(xiàn)實。兩句詩看上去出語平淡,卻寓有深諷。
三、四句“鳥啼花落人何在,竹死桐枯鳳不來”,寫李商隱在凄涼的生活中死去了,聯(lián)想起他的身世,怎不叫人悲傷。李商隱的《流鶯》詩是頗為出名的,其中有兩句:“曾苦傷春不忍聽,鳳城何處有花枝?”是說黃鶯盡管美麗善啼,但怕引起自己傷春的情緒,也就不忍聆聽了。鳳城的花枝雖多,但到哪里去找到一枝可棲呢? ——自喻政治上的失意。作者想起了李商隱官卑職冷,漂泊四方,在抑郁中殞命,就痛哭悲呼,借其《流鶯》所透露出的哀怨蕭瑟之聲,抒發(fā)哀思。唱起深沉與巧囀的流鶯之歌的“人何在”呢?——如今他永遠(yuǎn)地離開人間了啊!“竹死桐枯”,而“鳳”亦亡,暗喻李商隱已死。《莊子·秋水》:“夫鹓雛發(fā)于南海而飛于北海,非梧桐不止,非練實(竹實)不食,非醴泉不飲”。“鹓雛”,傳說中與鸞鳳同類的鳥。作者以鳳的高貴比李商隱的賢俊。斯人長別,生時無所依,死后足可哀。作者在這里,把對亡友的悼念與亡友的遭際結(jié)合起來,分外顯得悲愴。
五、六兩句“良馬足因無主踠, 舊交心為絕弦哀”, 寫李商隱就象駿馬未遇識主而致雙足彎曲不能馳騁一樣去施展他的才能,這層意思是頷聯(lián)中“鳥啼花落”的承接;他的死又如春秋時鐘子期亡后俞伯牙因痛失知音而絕弦罷彈一樣,使作者為亡友的逝世而感到悲痛異常,這層意思是頷聯(lián)中“桐枯鳳死”的延伸。作者在這里喻示了李商隱一生郁郁不得志, 也就是“虛負(fù)凌云萬丈才”的社會原因, 同時表明著與亡友情誼的深摯。
末兩句“九泉莫嘆三光隔,又送文星入夜臺”,寫作者以告慰的語氣,勸說亡友在九泉之下安息。“三光”,指日、月、星。《白虎通·封公侯》:“天有三光, 日、月、星。”“文星”,即文曲星, 舊時迷信傳說是主持文運科名的星宿。“夜臺”,墓穴。《文選·陸機<挽歌>》:“送子長夜臺。”李周翰注:“墳?zāi)挂婚],無復(fù)見明,故云長夜臺。”表面上是在叫李商隱別為自己到了冥間見不到“三光”悲嘆, 并指出他就是一顆“文星”進(jìn)入了地府,實際上是痛惜亡友的永訣帶走了他的非凡才華。這是用的反跌手法,顯出了作者懷想亡友的感情波瀾;也是作者悲哀無極的心情的曲折表達(dá),顯出了“哭李商隱”時的心碎腸斷。
全詩八句圍繞著李商隱的“才”及其冷遇,展開了語貫脈連的抒寫,并在人亡才埋上反復(fù)訴說著作者內(nèi)心的情潮難平,悲也,憤也,怨也,觸緒紛來,如聞哭聲,似見淚面。由此可見得作者與李商隱肝膽相契,否則哀言悼語,何以臻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