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巖寺僧

作者： 周新鳳 【本書體例】

陳邵

陳邵，晚唐人，生平不詳。著有《通幽記》，《新唐書·藝文志》作一卷，《宋史·藝文志》作三卷。

博陵崔簡，少敏慧，好異術。嘗遇道士張元肅曉以道要，使役神物，坐通變化。

唐天寶二載如蜀郡。郡有呂誼者，遇簡而厚幣以遺，意有所為。簡問所欲，乃曰：“繼代有女，未嘗見人，閨帷之中，一夕而失。意者，明公蘊非常之術，愿知所捕，暝目無恨矣。”簡曰：“易耳”。即于別室，夜設幾席，焚名香以降神靈。簡令呂生伏劍于戶，若胡僧來，可執之求女，慎無傷也。簡書符呵之，符飛出。食頃間，風聲拔樹發屋。忽聞一甲卒進曰：“神兵備，愿王所用。”簡曰：“主人某日失女，可捕來。”卒曰：“唯東山上人，每日以咒水取人，得非是乎?”簡曰：“若然，可速捕來。”卒去，須臾還曰：“東山上人聞之駭怒，將下金剛伐君，奈何?”簡曰：“無苦。”又書符飛之。倏忽有神兵萬計，皆奇形異狀，執劍戟列庭。俄而，西北上見一金剛來，長數十丈，張目叱簡兵，簡兵俯伏不敢動。簡劍步于壇前，神兵忽隱，即見金剛駭矣!久之，無所見。忽有一物，豬頭人形，著豹皮水褲，云：“上人愿起居仙官。”簡踞坐而命之。紫衣胡僧趨入。簡讓曰：“僧盜主人女，安敢妄有役使!”初，僧拒詐。呂生忽于戶間躍出，執而尤之。僧迫不隱，即曰：“伏矣!貧道行大力法，蓋圣者致耳，非僧所求。今即歸之，無苦相逼。向非仙官之命，君豈望乎?愿令圣者取來。”俄頃，見豬頭負女至，冥然如睡。簡曰：“宜取井花水為桃湯洗之。”即醒。遂自陳云：“初睡中，夢一物豬頭人身攝去，不知行近遠，至一小房中，見胡僧相凌。問何處，乃云天上也，便禁閉無得出。是夜，有兵騎造門，豬頭又至，云：‘崔真人有命。’方得歸。然某來時，私于僧房門上涂少脂粉，有三指跡，若以此尋可獲。”

呂生厚遺簡，而陰求僧門所記。余數月，游東巖寺，入曲房，忽見指跡于門右扇，遽追之，僧宿昔已去，莫知所之。寺與呂生居處，可十里有余耳。

(選自《太平廣記》)

博陵人崔簡，年輕時機智聰明，喜好超常的法術。曾經遇見張元肅道士教給他道術的要領。能使神物為自己所用，坐地不動即能變化。

玄宗天寶二年到了蜀郡。蜀郡有個叫呂誼的人，見到崔簡后送給他很多的錢，看樣子好象是有什么事想請他辦。崔簡詢問他有何事相求，他回答說：“我只有一個女兒繼承家業，從不曾與外人相見。她在閨閣中，一夜之間就不見了。我知道你有超常法術，想從你這里知道偷走我女兒的人是誰，我即使死了，也沒有什么可遺憾的。”崔簡說：“這很容易。”于是就在另一間屋里，晚上擺設好幾案，點上名香來祈求神靈下降。崔簡吩咐呂誼持劍埋伏在門房后，如果有胡僧來，就可以抓住他索要女兒，小心且莫傷了他。崔簡畫了紙符并大聲呼呵，畫符就飛了出去。一頓飯的功夫，風聲搖撼著大樹沖開房門。忽聽見一個身披鎧甲的士兵進來說：“神兵已做好準備，愿為您效力。”崔簡說：“這家主人丟失了女兒，可將偷人者捉來。”士兵說：“東山上的那個和尚，時常用噴水念咒的方法捉人，莫非就是他干的?”崔簡說：“如果真是這樣，可快點將他抓來。”士兵離開沒一會兒，就回來說：“東山上的和尚很惱怒，打算請金剛來討伐你，怎么辦?”崔簡說：“不用發愁。”又畫了張神符飛了出去。很快有神兵數萬人，個個奇形怪狀，手持劍戟在庭院里列隊，一會兒，西北上空出現一個金剛，他身高數十丈，瞪著眼睛呵叱崔簡的神兵，這些神兵趴在地上，不敢動彈。崔簡持劍在神壇前走動作法，神兵忽然不見了。這時只見金剛露出非常害怕的樣子。過了一會兒，什么也看不見了。忽然有一個東西，豬頭人形，穿著豹皮做的水褲，說道：“東山上人愿意來拜見仙官。”崔簡分開雙腿坐在那里，命令讓和尚進來。穿著紫色衣裳的和尚快步進屋。崔簡斥責道：“你偷走這家的女兒，怎么敢隨便霸占婦女呢?”起初，和尚編假話抵賴，呂誼忽然從門后跳出來，抓住他厲聲斥責。和尚被逼得不敢再隱瞞，就說：“我認輸了!我施展了大力法，是圣者抓的人，不是我所要求的。現在我立即放還了她，不要再苦苦逼我。如果不是崔仙官的命令，你哪里有找到女兒的希望呢?我愿意讓圣者還你的女兒。”一會兒，只見豬頭圣者背著女子到了，那女子昏迷不醒，好象睡著了一般。崔簡說：“應該取井水和桃木一起燒成熱水為她洗洗。”女子醒來之后自述道：“我剛剛入睡，就夢見一個豬頭人身的東西將我攝去。不知走了多遠，到了一間小屋里，被一和尚凌辱。我問這是哪里，他回答說是在天上。將我關起來不能出去。今天夜里，有一位騎兵來到門口，豬頭圣者也來了，說‘崔真人有命令。’我這才得以回來。但我臨來的時候，偷偷地在和尚門上涂了一點脂粉，有三個指印，如果按此記號查找，便可找到那個地方。”

呂誼送崔簡一份厚禮，之后暗中尋找和尚門上的印記。幾個月之后，游覽東巖寺時，進入一間小屋，忽然在左扇門上看見指印。急忙追問是誰住在這里，人說這里的和尚早就走了，不知道到哪兒去了。寺廟與呂誼的住處大約有十里路遠。

唐朝佛道兩教并存，為了取得宗教上的統治地位，兩教展開了長期的明爭暗斗。一方面，通過對最高統治者施加影響，貶低異教以提高自身的地位。另一方面，兩教常常大造輿論，吹噓自己，嘲諷對方。《東巖寺僧》便是道教徒自神其教、詆毀佛教之作。

如果揭去這篇作品的宗教面紗，我們也可以把它看作一個懲惡揚善的故事：蜀郡的呂誼丟失了女兒，求救于道教徒崔簡，崔簡與佛教徒東巖寺僧、金剛、豬頭使者等大斗法術，最終戰勝了對手，救回呂女。從作品中看，崔簡代表著正義的一方，他的扶危救難也合乎民心。

但是，懲惡揚善并不是這篇小說的主旨所在。作品中的道教徒崔簡。“嘗遇道士張元肅曉以道要，使役神物，坐通變化”，當聽說呂女被劫之后，慨然應允相救。戰勝對手之后，又正義凜然地斥責之：“僧盜主人女，安敢妄有役使!”真可謂有道有德之人。而文中的佛門弟子，卻是另一副模樣。東巖寺僧以咒水取人并凌辱民女，在被打敗之后，先是“拒詐”，后則伏罪，其形象只能用猥瑣來形容。至此，作者揚道貶佛的主旨表露得再明白不過了。

這篇小說選自晚唐人陳邵所作的《通幽記》，此書內容以志怪為主，篇幅短小。其思想價值及藝術成就均不甚突出。這篇《東巖寺僧》以熟練的筆法，把緊張的斗法場面寫的起伏跌宕，有聲有色，算得上《通幽記》中較為出色的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