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坤《蘇爾詩海》東方文學名著鑒賞

作者： 徐坤

【作品簡介】《蘇爾詩海》是印度中世紀大詩人蘇爾達斯的詩歌全集。蘇爾達斯約生活在15世紀七八十年代至16世紀七八十年代期間，具體生卒年月無從查考。他兩眼失明，他的名字后來也成了行吟盲詩人的別名。蘇爾達斯深受宗教思想影響，很早就出了家，人們認為他是有形派黑天支虔誠詩人的代表。他的一生作品據說共有三部，《蘇爾詩選》的內容不過是《蘇爾詩海》的目錄和某些詩的選集，《文學之波》共170多首詩，大部分是描寫艷情的，其中不乏性愛描寫，與《蘇爾詩海》中一向的風格相去甚遠，疑為后人偽托蘇爾達斯所作。

《蘇爾詩海》是作者的詩歌全集，是他演唱出來后由別人記錄下來的。最早的本子是1573年的手抄本，是蘇爾達斯去世后由后人所記，內容是寫黑天的事跡。以后又陸續發現多種版本，以貝拿勒斯出版的本子最為完整，共包括4936首詩，共分12篇。《蘇爾詩海》以《薄伽梵往世書》中所提供的大神黑天的故事為線索，選取黑天出生后到成長為少年這一時期的若干情節，用印地語的伯勒杰方言進行加工改寫，形成一部具有敘事詩色彩的抒情組詩。這些組詩的內容大體包括：黑天出生，黑天童年，母子之情，偷吃奶油，黑天受責，林中放牧，夏日野游，情侶初會，竊取紗麗，徹夜歌舞，花叢游樂，河中戲水，神王受挫，笛聲傳信，碼頭汲水，乞求禮品，伉儷之情，情中生嗔，情中再嗔，情中三嗔，妒火中燒，喜蕩秋千，春日之興，烏陀出使，黑蜂之歌，重新聚首等等，具體情節是：

黑天的舅舅剛沙得到天啟，說外甥將會置他于死地。于是，他將黑天父母富天和提婆吉關進牢房，想等外甥一落地便斬草除根。黑天在牢房降生，由于他是大神下凡，他的父親可以自如走出牢房，將黑天送至牧區牛莊一牧民家收養。牧民難陀和耶雪達夫婦一早在床上發現了這個嬰兒，以為就是自己的兒子，其實他們所生為女嬰，已被富天連夜換走交給了剛沙。黑天在牧民夫婦撫育下順利成長。黑天和他的同父異母哥哥大力羅摩在牧區成長為健康活潑的兒童。剛沙得知他所要扼殺的外甥還活著，便屢次派妖魔前來謀殺，但都被小黑天英勇地——殺掉。小黑天的勇敢神奇，也招致了神王因陀羅的妒意，他想教訓教訓黑天，于是派雷雨之神在牧區下了七天七夜的大雨。可黑天卻手托大山，保護了牧區人民的安全。

黑天成長為一名牧童。他頭戴孔雀翎子作的王冠，脖子上戴著野花扎成的花環，腰間穿著黃色褲衩，手拿短笛，赤著雙足，在牧場和森林間歡樂地奔跑跳躍。他成了牧童們的好伙伴，也成了女子們所愛慕的對象。他在牧區生活了16年。剛沙把他和大力羅摩召回京城，欲乘機謀害。結果，黑天殺死暴君舅舅，從牢里放出生身父母。牧區人民時刻都在想念著黑天，他們的心目中，黑天則永遠是個風趣而又多情的勇敢少年。黑天也把牧區人掛在心上，多次派使者前去安慰。后來，他又到多門島重整王國，也曾到牧區附近看望過父老鄉親。黑天出生和童年少年的生活到此為止。

《蘇爾詩海》，劉安武譯，部分詩章載于季羨林主編《印度古代文學史》，北京大學出版社1991年出版。

【作品節選】

耶雪達搖搖籃讓黑天入睡

耶雪達搖著搖籃，親著黑天，哄著黑天，

輕聲唱著催眠曲讓黑天安眠。

瞌睡蟲啊，你快來吧!

來讓我的寶寶合上雙眼。

你為什么還不來到我寶寶的身邊?

我的小黑天在向你召喚。

聽著催眠曲，小黑天有時合上眼，

有時小嘴還不停地動彈。

耶雪達以為他已經入睡，

她不再給小黑天催眠。

可是小黑天又掙扎著睜開雙眼，

于是她只好把催眠曲又唱一遍。

黑天開始會用腳走路

母親以前老在祈求，

如今卻親眼看見孩子走路，

他腳上的銅鈴響叮冬，

這聲音令母親喜上心頭。

他一會兒趴下，一會兒站起，

這種情景無法用口描述。

婦女們個個爭看不休，

都祝福這孩子長命千秋。

黑天和孩子們玩時耍賴皮

黑天，游戲中不看情面，

你輸了，達瑪贏了，

你干嗎這樣鬧翻天?

你出身的種姓也不比我們高，

我們也不靠你家吃飯。

只不過你家的牛多幾頭，

你就仗勢這樣鬧一番。

要胡鬧的孩子，誰和他玩?

于是所有小伙伴都遠遠坐在一邊。

黑天到森林去放牛

當黑天看見森林，

他心里特別高興。

牛走到哪里，

他就和放牛娃一起往后跟。

他對哥哥說，千萬別丟下我。

我還要和你來森林。

今天媽媽好歹總算答應，

也許明天不能成行。

你發誓吧，明天你一定叫醒我，

當我還睡著未醒。

蘇爾達斯說，黑天在一群放牛娃面前，

這樣懇求哥哥答應。

黑天向媽控告哥哥欺負他

媽，哥哥是壞蛋，

他說森林里很好看，

叫大家跟他去玩，

也把我哄了去。

那里長著好多樹。

以后他就喊：跑呀，跑呀，

這里有吃人的老虎!

我害了怕，身子發抖，急得直哭。

沒有一個人把我扶。

我又怕又跑不動，他們一個個在前面跑得快如風。

哥哥還對我說：你是用錢買來的，還裝糊涂!

蘇爾達斯說：你哥哥說謊是壞蛋，

又碰上了說謊的孩子們作同伴。

黑天不承認偷吃過人家的奶油

媽，我沒有偷吃奶油，

大清早你就叫我去放牛，

到傍晚我一直在林中跑個不休，

天黑了我才往回走。

我年紀小，去取吊籃，

怎么會有那么長的手?

放牛娃都把我當對頭，

在我嘴上拼命給抹上奶油。

媽啊，你是好心人，

難道你把別人的話當了真?

好像你不喜歡我，把我當外人。

你把這披肩和鞭子拿去吧，

這次你又整了我一頓。

蘇爾達斯說：母親聽了不由得開笑顏，

雙手連忙摟抱住黑天。

【作品鑒賞】在印度的梵文文學史中，有許多作品都是以有關大神黑天的神話和傳說作為情節的，從《摩訶婆羅多》、《訶利世系》、《毗濕奴往世書》到《薄伽梵往世書》，其中有關黑天的故事已經形成了一個傳統的框架和模式。蘇爾達斯也是根據這個傳統的故事線索來創作的。詩人擷取的是黑天從出生后到成長為少年這一段時期的若干情節，細膩描寫，反復吟唱，最終結成4000多首抒情詩。

值得說明的是，在創作思想上，詩人尊重傳統，卻又不拘泥于傳統，而是有所突破和創新。蘇爾達斯繼承了維德亞伯迪的傳統，間接繼承了梵語詩人勝天的風格，發展了他們的民主性內容和詩歌表達手段，將黑天刻畫得血肉豐滿，惹人愛憐。黑天這一形象在最原始的傳說中也許只是牧民們自己創造出來的英雄，后來有人將他說成是貴族出身，提高了他的地位，還把大神化身下凡的事跡附在他的身上。至此，黑天便獲得了三重身份：神的傳說，貴族的公子，作為牧童的平民。

蘇爾達斯在詩中強調了黑天的平民身份，把神的化身和貴族公子的身份降到其次，黑天成了牧民當中極普通的一員，他與人們同勞動，共嬉戲，友好相處。同時，他還具有神人合一性，具有超凡的能力，成為人間的保護者，能為他們消災彌禍，是人類理想的化身。在黑天身上，蘇爾達斯灌注了自己的民主思想，反映了他的民主思想。或許這正是幾百年來蘇爾達斯的詩歌一直受到人民群眾喜愛的原因。在印度，一直流傳著“蘇爾達斯是太陽，杜勒西達斯是月亮”的說法。

黑天在蘇爾達斯筆下是一個天真活潑、憨稚可愛的兒童形象，詩人用各種比喻，從各個側面來描寫黑天的美。他貪玩、淘氣，愛提一些稀奇古怪的問題和母親糾纏，他模仿大人的樣子擠牛奶，甚至幻想著要大人為他摘月亮。稍稍長大之后，黑天便向父母提出要求去放牛。作為牧童的少年黑天形象比以前更加鮮明生動，他皮膚黝黑，頭上戴著孔雀翎子的“王冠”，耳朵上戴著兩個大耳環，披著披肩，掛著項圈，腰間系著黃色褲衩，手中握著一支短笛和放牛鞭，赤腳來回奔跑在森林草地上，來回追趕著牛群。他和牧童們每天迎著朝陽出發，傍晚踏著夕陽牧歸。詩人描繪出一幅美麗的田園牧歌圖畫，充滿了對牧民生活的贊嘆。

印度的評論家們認為，描寫黑天的詩大致可以分為三種感情色彩，一種是寫養母耶雪達對黑天的慈愛，一種是寫牧童們對黑天的友愛，再者便是牧區的女子特別是羅陀對他的情愛。蘇爾達斯的詩中三種感情色彩兼皆具備，尤以描寫牧區女子對黑天情愛的篇章最具華彩。黑天從童年進入少年時代后，愛情的表現和行動就逐漸顯示出來，許多組詩全都圍繞這一主題進行，詩人通過游樂、歌舞、戲水、吹笛等生活細節來表現黑天與牧區女子之間的情愛。每當黑天的笛子吹響，牧區的女子們便會停下手中的活計，不顧家中長者的阻攔，扔下孩子，拋開丈夫，匆匆從家中趕來與黑天一同歌舞。她們把對黑天的愛視為一種膜拜神的手段，無數女子的諸多“小我”或“靈魂”，通過愛而達到與黑天和“神明”的同一。這種世俗的愛情之中充滿著濃重的宗教氣氛。

在眾多的愛情描寫之中，尤以對黑天與羅陀情愛的描繪最為細膩感人。黑天對羅陀一見鐘情，本來正準備擠牛奶，卻因為兩眼直盯著羅陀，竟找到公牛擠奶。羅陀后來思念黑天，又不好意思對父母明言，于是就故意摔倒裝病，父母只好把黑天請來給她瞧病。一對有情人終于得以相見。

黑天離開牧區以后，牧區的人民對他懷念心切。黑天于是派了使者烏陀前來勸慰他們。正當烏陀向牧區的女子們解釋黑天離去的緣由時，一只大黑蜂飛了過來，女子們于是借題發揮，通過黑蜂發泄她們的一腔幽怨。這就是著名的《黑蜂之歌》。在這一組詩中女子們還跟烏陀爭論應該用什么手段和途徑來達到與黑天的統一，詩中充滿了哲學思辨色彩，但多數詩還是抒發她們對黑天的思念之情，句句細膩生動、真切感人。例如其中一首：

自從他棄我遠離，

使我心頭無限傷悲。

有一天我睡臥在床，

夢見他回到了這里。

他臉上露出微笑，

輕輕挽起我的手臂。

醒來才知是夢境，

可再也無法去尋覓。

我好比失去配偶的鴛鴦水中棲，

看到自己的影兒誤作配偶心歡喜，

一陣風來影兒無蹤跡。

詩歌把一個棄婦的心境抒寫得淋漓盡致，可見蘇爾達斯在表達上的高超技巧。

《蘇爾詩海》的第一篇中還描寫到羅摩不講究種姓高低，吃了低種姓女人送給他的果子的故事。另外還提到了成年的黑天去到低種姓女仆所生的維杜羅家里作客的事，這都反映了作者無視種姓制度的態度。蘇爾達斯是虔誠的宗教徒，在祈求大神給以解脫的第一篇和其他篇章里，他都將自己說得極其卑微渺小，他的詩里帶著極其明顯的宗教精神和宗教情感，這一點，他和其他所有虔誠派詩人是一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