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兵法散文·隋唐五代兵法·唐李問對》原文鑒賞
《古代兵法散文·隋唐五代兵法·唐李問對》原文鑒賞
[原文]
卷 上
太宗曰:“高麗數(shù)侵新羅,朕遣使諭,不奉詔,將討之,如何?”靖曰:“探知蓋蘇文自恃知兵,謂中國無能討,故違命。臣請師三萬,擒之。”
太宗曰:“兵少地遙,以何術(shù)臨之?”靖曰:“臣以正兵。”
太宗曰:“平突厥時用奇兵,今言正兵,何也?”靖曰:“諸葛亮七擒孟獲,無他道也,正兵而已矣。”
太宗曰:“晉馬隆討涼州,亦是依八陣圖,作偏箱車。地廣,則用鹿角車營,路狹,則為木屋,施于車上,且戰(zhàn)且前。信乎正兵古人所重也。”靖曰:“臣誧突厥, 西行數(shù)千里,若非正兵,安能致遠(yuǎn)?偏箱鹿角,兵之大要,一則治力,一則前拒,一則束伍,三者迭相為用,斯馬隆所得古法深矣。”
太宗曰:“朕破宋老生,初交鋒,義師少卻,朕親以鐵騎自南原馳下,橫突之,老生兵斷后,大潰,遂擒之。此正兵乎?奇兵乎?”靖曰:“陛下天縱圣武,非學(xué)而能。臣按兵法,自黃帝以來,先正而后奇,先仁義而后權(quán)譎。且霍邑之戰(zhàn),師以義舉者,正也,建成墜馬,右軍少卻者,奇也。”
太宗曰:“彼時少卻,幾敗大事,曷謂之奇耶?”靖曰:“凡兵以前向為正,后卻為奇。且右軍不卻,則老生安致之來哉?法曰:‘利而誘之,亂而取之。’老生不知兵,恃勇急進(jìn),不意斷后,見擒于陛下,此所謂以奇為正也。”
太宗曰:“霍去病暗與孫吳合,誠有是夫?當(dāng)右軍之卻也,高祖失色,及朕奮擊,反為我利,孫吳暗合,卿實知言。”
太宗曰:“凡兵卻,皆可謂之奇乎?”靖曰:“不然,夫兵卻,旗參差而不齊,鼓大小而不應(yīng),令喧囂而不一,此真敗卻也,非奇也;若旗齊鼓應(yīng),號令如一,紛紛紜紜雖退走非敗也,必有奇也。法曰:‘佯北勿追。’又曰:‘能而示之不能。’皆奇之謂也。”
太宗曰:“霍邑之戰(zhàn),右軍少卻,其天乎?老生被擒,其人乎?”靖曰:“若非正兵變?yōu)槠妫姹優(yōu)檎瑒t安能勝哉?故善用兵者,奇正在人而已,變而神之,所以推乎天也。”太宗俯首。
太宗曰:“奇、正素分之歟?臨時制之歟?”靖曰:“按曹公新書曰:‘己二而敵一,則一術(shù)為正,一術(shù)為奇; 己五而敵一,則三術(shù)為正,二術(shù)為奇。’此言大略耳!唯孫武云:‘戰(zhàn)勢不過奇正,奇正之變,不可勝窮; 奇正相生,如循環(huán)之無端,孰能窮之?斯得之矣。安有素分之耶?若士卒未習(xí)吾法,偏裨未熟吾令,則必為之二術(shù)。教戰(zhàn)時,各認(rèn)旗鼓,迭相分合,故曰:分合為變,此教戰(zhàn)之術(shù)耳。教閱既成,眾知吾法,然后如驅(qū)群羊,由將所指,孰分奇正之別哉?孫武所謂形人而我無形,此乃奇正之極致,是以,素分者,教閱也。臨時制變者,不可勝窮也。”太宗曰:“深乎! 深乎! 曹公必知之矣! 但新書所以授諸將而已,非奇正本法。”
太宗曰:“曹公云:‘奇兵旁擊。’卿謂若何?”靖曰:“臣按曹公注孫子曰:‘先出合戰(zhàn)為正,后出為奇。’此與旁擊之拘異焉。臣愚謂大眾所合為正,將所自出為奇。烏有失后旁擊之拘哉?”
太宗曰:“吾之正,使敵視以為奇,吾之奇,使敵視以為正,斯所謂形人者歟?以奇為正,以正為奇,變化莫測,斯所謂無形者歟?”靖再拜曰:“陛下神圣,迥出古人,非臣所及。”
太宗曰:“分合為變者,奇正安在?”靖曰:“善用兵者,無不正,無不奇,使敵莫測。故正亦勝,奇亦勝。三軍之士,止知其勝,莫知其所以勝,非變而能通,安能至是哉?分合所出,惟孫武能之,吳起而下,莫可及焉。”
太宗曰:“吳術(shù)若何?”靖曰:“臣請略言之,魏武侯問吳起兩軍相向,起曰:‘使賤而勇者前擊,鋒始交而北,北而勿罰,觀敵進(jìn)取,一坐一起,奔北不追,則敵有謀矣。若悉眾追北,行止縱橫,此敵人不才,擊之勿疑。’臣謂吳術(shù)大率多此類,非孫武所謂以正合也。”
太宗曰:“卿舅韓擒虎,嘗言卿可論孫吳,亦奇正之謂乎?”諸曰:“擒虎安知奇正之極,但以奇為奇,以正為正耳! 曾未知奇正相變,循環(huán)無窮者也。”
太宗曰:“古人臨陣出奇,攻人不意,斯亦相變之法乎?”靖曰:“前代戰(zhàn)斗,多是以小術(shù)而勝無術(shù),以片善而勝無善,斯安足以論兵法也。若謝玄之破苻堅,非謝玄之善也,蓋苻堅之不善也。”太宗顧侍臣,檢謝玄傳閱之,曰:“苻堅甚處是不善。”靖曰:“臣觀苻堅載記曰:‘秦諸軍皆潰敗,唯慕容垂一軍獨全,堅以千余騎赴之,垂子寶勸垂殺堅,不果。’此有以見秦師之亂,慕容垂獨全,蓋堅為垂所陷明矣。夫為人所陷而欲勝敵,不亦難乎?臣故曰: 無術(shù)焉,苻堅之類是也。”太宗曰:“孫子謂多算勝少算,有以知少算勝無算,凡事皆然。”
太宗曰:“黃帝兵法,世傳握奇文,或謂為握機文,何謂也?”靖曰:“奇音機,故或傳為機,其義則一,考其辭云:‘四為正,四為奇,余奇,為握機。’奇,余零也。因此音機。臣愚謂兵無不是機,安在乎握而言也?當(dāng)為余奇則是。夫正兵受之于君,奇兵將所自出。法曰:‘令素行,以教其民者,則民服。’此受之于君者也。又曰:‘兵不豫言,君命有所不受。’此將所自出者也。凡將,正而無奇,則守將也;奇而無正,則斗將也;奇正皆得,國之輔也。是故握機,握奇,本無二法,在學(xué)者兼通而已。”
太宗曰:“陣數(shù)有九,中心零者,大將握之,四面八向,皆取備焉。陣間容陣,隊間容隊,以前為后,以后為前,進(jìn)無速奔,退無劇走,四頭八尾,觸處為首,敵沖其中,兩頭皆救,數(shù)起于五,而終于八,此何謂也?”靖曰:“諸葛亮以石縱橫布為八行方陣方法,即此圖也,臣嘗教閱,必先此陣,世所傳握機文,蓋得其粗也。”
太宗曰:“天、地、風(fēng)、云、龍、虎、鳥、蛇,斯八陣,何義也?”靖曰:“傳之者誤也,古人秘藏此法,故詭設(shè)八名耳。八陣本一也,分為八焉。若天地者,本乎旗號,風(fēng)云者,本乎幡名。龍虎鳥蛇者,本乎隊伍之別。后世誤傳,詭設(shè)物象,何止八而已乎?”
太宗曰:“數(shù)起于五,而終于八,則非設(shè)象,實古制也,卿試陳之。”靖曰:“臣按黃帝始立丘井之法,因以制兵,故井分四道,八家處之,其形井字,開方九焉,五為陣法,四為閑地,此所謂數(shù)起于五也,虛其中,大將居之,環(huán)其四面,諸部連繞,此所謂終于八也。及乎變化制敵,則紛紛紜紜,斗亂而法不亂,混混沌沌,形圓而勢不散,此所謂散而成八,復(fù)而為一者也。”
太宗曰:“深乎! 黃帝之制兵也。后世雖有天智神略,莫能出其斗閾,降此孰有繼之者乎?”靖曰:“周之始興,則太公實繕其法,始于岐都,以建井畝,戎車三百輛,虎賁三百人,以立軍制,六步七步,六伐七伐,以教戰(zhàn)法。陳師牧野,太公以百夫致師,以成武功,以四萬五千人,勝紂七十萬眾。周司馬法,本太公者也。太公既沒,齊人得其遺法,至桓公霸天下,任管仲,復(fù)修太公法,謂之節(jié)制之師,諸侯畢服。”
太宗曰:“儒者多言管仲霸臣而已,殊不知兵法乃本于王制也,諸葛亮王佐之才,自比管樂,以此知管仲亦王佐也。但周衰時,王不能用,故假齊興師爾。”靖再拜曰:“陛下神圣,知人如此,老臣雖死,無愧昔賢也。臣靖言管仲制齊之法,三分齊國以為三軍。五家為軌,故五人為伍。十軌為里,故五十人為小戎。四里為連,故二百人為卒。十連為鄉(xiāng),故二千人為旅。五鄉(xiāng)一師,故萬人為軍。亦由司馬法一師五旅,一旅五卒之義焉。共實皆得太公之遺法。”
太宗曰:“司馬法,人言穰苴所述,是歟?否也?”靖曰:“按史記穰苴傳,齊景公時,穰苴善用兵,敗燕晉之師,景公尊為司馬之官,由是稱司馬穰苴,子孫號司馬氏。至齊威王,追論古司馬法。又述穰苴所學(xué),遂有司馬穰苴書數(shù)十篇。今世所傳兵家者流,又分權(quán)謀、形勢、陰陽、技巧四種,皆出司馬法也。”
太宗曰:“漢張良韓信,序次兵法,凡百八十二家,刪取要用,定著三十五家,今失其傳,何也?”靖曰:“張良所學(xué),太公六韜三略是也;韓信所學(xué),穰苴孫武是也。然大禮不出三門四種而已。”
太宗曰:“何謂三門?”靖曰:“臣按太公謀八十一篇,所謂陰謀不可以言窮; 太公言七十一篇,不可以兵窮; 太公兵八十五篇,不可以財窮。此三門也。”
太宗曰:“何謂四種?”靖曰:“漢任宏所論是也。凡兵家流,權(quán)謀為一種,形勢為一種,及陰陽、技巧二種,此四種也。”
太宗曰:“司馬法首序搜狩,何也?”靖曰:“順其時,而要之以神,重其事也。周禮最為大政,成有岐陽之搜,康有豐宮之朝,穆有涂山之會,此天子之事也。及周衰,齊桓有召陵之師,晉文有踐土之盟,此諸侯奉行天子之事也。其實用九伐之法,以威不恪,假之以朝會,因之以巡狩,訓(xùn)之以甲兵,言無事兵不妄舉,必于農(nóng)隙,不忘武備也,故首序搜狩,不其深乎?”
太宗曰:“春秋楚子二廣之法云:‘百官象物而動,軍政不戒而備,’此亦得周制歟?”靖曰:“按左氏云:‘楚子乘廣,三十乘,廣有一卒。卒偏之兩,軍行右轅,以轅為法,故挾轅而戰(zhàn),皆周制也。’臣謂百人曰卒,五十人曰兩,此是每車一乘用士百五十人,此周制差多耳。周一乘,步卒七十二人,甲士三人. 以二十五人為一甲凡三甲,共七十五人。楚山澤之國,車少而人多。分為三隊,則與周制同矣。”
太宗曰:“春秋荀吳伐狄,毀車為行,亦正兵歟?奇兵歟?”靖曰:“荀吳用車法耳。雖舍車而法在其中焉。一為左角,一為右角,一為前拒,分為三隊,此一乘法也,千萬乘皆然。臣按曹公新書云:‘攻車七十五人,前拒一隊,左右角二隊,守車一隊。炊子十人,守裝五人,廄養(yǎng)五人,樵汲五人,共二十五人。’攻守二乘,凡百人。興兵十萬,用車千乘,輕重二千,此大率荀吳之舊法也。又觀漢魏之間軍制,五車為隊,仆射一人,十車為師,率長一人,凡車千乘,將吏二人,多多仿此。臣以今法參用之,則跳蕩,騎兵也; 戰(zhàn)鋒隊,步騎相半也;駐隊,兼車乘而出也。臣西討突厥,越險數(shù)千里,此制未嘗敢易,蓋古法節(jié)制,信可重也。”
太宗幸靈州回,召靖賜坐,曰:“朕命道宗及阿史那社氽等討薛延陀,而鐵勒諸部乞置漢官,朕皆從其請,延陀西走,恐為后患,故遣李績討之。今北荒悉平,然諸部番漢雜處,以何道經(jīng)久,使得兩全安之?”靖曰:“陛下敕自突厥至回紇部落,幾置驛六十六處,以通斥候,斯已得策矣; 然臣愚,以謂漢戍,宜自為一法,番落,宜自為一法,教習(xí)各異,勿使混同,或遇寇至,則密敕主將,臨時變號易服,出奇擊之。”
太宗曰:“何道也?”靖曰:“此所謂多方以誤之之術(shù)也。番而示之漢,漢而示之番,彼不知番漢之別,則莫能測我攻守之計矣。善用兵者,先為不可測,則敵乖其所之也。”
太宗曰:“正合朕意。卿可密教邊將。只以此番漢,便見奇正之法矣。”靖再拜曰:“圣慮天縱,聞一知十,臣安能極其說哉?”
太宗曰:“諸葛亮言:‘有制之兵,無能之將,不可敗也。無制之兵,有能之將,不可勝也。’朕疑此談,非極致之論。”靖曰:“武侯有所激云耳。臣按孫子有曰:‘教習(xí)不明,吏卒無常,陳兵縱橫,曰亂。’自古亂軍引勝,不可勝紀(jì)。夫教道不明者,言教閱無古法也。吏卒無常者,言將臣權(quán)任無久職也。亂軍引勝者,言己自潰敗,非敵勝之也。是以武侯言兵卒有制,雖庸將未敗,若兵卒自亂,雖賢將危之,又何疑焉?”
太宗曰:“教閱之法,信不可忽。”靖曰:“教得其道,則士樂為用;教不得法,雖朝督暮責(zé),無益于事矣。臣所以區(qū)區(qū)古制,皆纂以圖者,庶乎成有制之兵也。”太宗曰:“卿為我擇古陣法,悉圖以上。”
太宗曰:“番兵唯勁馬奔沖,此奇兵歟?漢兵唯強弩掎角,此正兵歟?”靖曰:“按孫子云:‘善用兵者,求之于勢,不責(zé)于人,故能擇人而任勢。’夫所謂擇人者,各隨番漢所長而戰(zhàn)也。番長于馬,馬利乎速斗;漢長于弩,弩利乎緩戰(zhàn)。此自然各任其勢也,然非奇正所分。臣前曾部番漢必變號易服者,奇正相生之法也。馬亦有正,弩亦有奇,何常之有哉?”
太宗曰:“卿更細(xì)言其術(shù)。”靖曰:“先形之,使敵從之,是其術(shù)也。”
太宗曰:“朕悟之矣! 孫子曰:‘形兵之極,至于無形。’又曰:‘因形以措勝于眾,眾不能知。’其此之謂乎!”靖再拜曰:“深乎! 陛下圣慮,已思過半矣。”
太宗曰:“近契丹、奚皆內(nèi)屬,置松漠饒樂二都督,統(tǒng)于安北都護,朕用薛萬徹,如何?”靖曰:“萬徹不如阿史那社氽及執(zhí)失思力、契苾何力,此皆番臣之知兵者也。因嘗與之言松漠、饒樂山川道路,番情逆順,遠(yuǎn)至于西域部落十?dāng)?shù)種,歷歷可信。臣教之以陣法,無不點頭服義,望陛下任之無疑。若萬徹則勇而無謀,難以獨任。”太宗笑曰:“番人皆為卿役使。古人云:‘以蠻夷攻蠻夷,中國之勢也。’卿得之矣。”
卷 中
太宗曰:“朕觀諸兵書,無出孫武,孫武十三篇,無出虛實。夫用兵識虛實之勢,則無不勝焉。今諸將中,但能言避實擊虛,及其臨敵,則鮮識虛實者;蓋不能致人,而反為敵所致故也。如何?卿悉為諸將言其要。”靖曰:“先教之以奇正相變之術(shù),然后語之以虛實之形,可也。諸將多不知以奇為正以正為奇,且安識虛是實,實是虛哉?”
太宗曰:“策之而知得失之計,作之而知動靜之理,形之而知死生之地,角之而知有余不足之處,此則奇正在我,虛實在敵歟?”靖曰:“奇正者,所以致敵之虛實也。敵實則我必以正; 敵虛則我必以奇。茍將不知奇正,則雖知敵虛實,安能致之哉?臣奉詔,但教諸將以奇正,然后虛實自知焉。”
太宗曰:“以奇為正者,敵意其奇,則吾正擊之; 以正為奇者,敵意其正,則吾奇擊之,使敵勢常虛,我勢常實。當(dāng)以此法授諸將,使易曉耳。”靖曰:“千章萬句,不出乎致人而不致于人而已。臣當(dāng)以此教諸將。”
太宗曰:“朕置瑤池都督,以隸安西都護,番漢之兵如何處置?”靖曰:“天之生人,本無番漢之別,然地遠(yuǎn)荒漠,必以射獵而生,由此常習(xí)戰(zhàn)斗。若我恩信撫之,衣食周之,則皆漢人矣。陛下置此都護,臣請收漢戍卒,處之內(nèi)地,減省糧饋,兵家所謂治力之法也。但擇漢吏有熟番情者,散守堡障,此足以經(jīng)久。或遇有警,則虞卒出焉。
太宗曰:“孫子所言治力何如?”靖曰:“以近待遠(yuǎn),以佚待勞,以飽待饑,此略言其概耳。善用兵者,推此三義而有六焉: 以誘待來,以靜待躁,以重待輕,以嚴(yán)待懈,以治待亂,以守待攻;反是則力有弗逮,非治力之術(shù),安能臨兵哉?”太宗曰:“今人習(xí)孫子者,但誦空文,鮮克推廣其義,治力之法,宜偏告諸將。”
太宗曰:“舊將老卒,凋零殆盡;諸軍新置,不經(jīng)陣敵,今教以何道為要?”靖曰:“臣常教士,分為三等,必先結(jié)伍法。伍法既成,授之軍校,此一等也。軍校之法,以一為十,以十為百,此一等也。授之裨將,裨將乃總諸校之隊,聚為陣圖,此一等也。大將軍察此三等之教,于是大閱,稽考制度,分別奇正,誓眾行罰,陛下臨高觀之,無施不可。”
太宗曰:“伍法有數(shù)家,孰者為要?”靖曰:“臣按春秋左氏傳云:‘先偏后伍,’又司馬法曰:‘五人為伍,’尉繚子有束武令,漢制有尺籍伍符。后世符籍,以紙為之,于是失其制矣。臣酌其法,自五人而變?yōu)槎迦耍远迦硕優(yōu)槭迦耍藙t步卒七十二人,甲士三人之制也。舍車用騎,則二十五人當(dāng)八馬,此則五兵五當(dāng)之制也。是則諸家兵法,唯伍法為要。小列之五人,大列之二十五人,參列之七十五人。又五參其數(shù),得三百七十五人,三百人為正,六十人為奇,此則百五十人分為二正,而三十人分為二奇,蓋左右等也。穰苴所謂‘五人為伍,十伍為隊’至今因之,此其要也。”
太宗曰:“朕與李績論兵,多同卿說,但績不究出處爾,卿所制六花陣法,出何術(shù)乎?”靖曰:“臣所本諸葛亮八陣法也。大陣包小陣,大營包小營,隅落鉤連,曲折相對,古制如此。臣為圖因之,故外畫之方,內(nèi)環(huán)之圓,是成六花,俗所號爾。”
太宗曰:“內(nèi)圓外方,何謂也?”靖曰:“方生于正,圓生于奇,方所以矩其步,圓所以綴其旋,是以步數(shù)定于地,行綴應(yīng)乎天,步定綴齊,則變化不亂,八陣為六,武侯之舊法焉。”
太宗曰:“畫方以見步,點圓以見兵,步教足法,兵教手法,手足便利,思過半乎。”靖曰:“吳起云:‘絕而不離,卻而不散。’此步法也。教士猶布棋于盤,若無畫路,棋安用之?孫武曰:‘地生度,度生量,量生數(shù),數(shù)生稱,稱生勝,勝兵若以鎰稱銖,敗兵若以銖稱鎰。’皆起于度量方圓也。”
太宗曰:“深乎! 孫武之言。不度地之遠(yuǎn)近,形之廣狹,則何以制其節(jié)乎?”靖曰:“庸將罕能知其節(jié)者也。善戰(zhàn)者,其勢險,其節(jié)短,勢如纊弩,節(jié)如發(fā)機。臣修其術(shù),凡立隊相去各十步,駐隊去前隊二十步,每隔一隊立一戰(zhàn)隊。前進(jìn)以五十步為節(jié),角一聲,諸隊皆散立,不過十步之內(nèi)。至第四角聲,籠槍跪坐。于是鼓之,三呼三擊,三十步至五十步,以制敵之變。馬軍從背出,亦以五十步臨時節(jié)止,前正后奇,觀敵如何。再鼓之,則前奇后正,復(fù)邀敵來,伺隙搗虛,此六花大率皆然也。”
太宗曰:“曹公新書云:‘作陣對敵,必先立表,引兵就表而陣,一部受敵,余部不進(jìn)救者斬。’此何術(shù)乎?”靖曰:“臨敵立表,非也,此但教戰(zhàn)時法耳。古人善用兵者,教正不教奇,驅(qū)眾若驅(qū)群羊,與之進(jìn),與之退,不知所之也。曹公驕而好勝,當(dāng)時諸將,奉新書者,莫敢攻其短,且臨敵立表,無乃晚乎?臣竊觀陛下所制破陣樂舞,前出四表,后綴八幡,左右折旋,趨步金鼓,各有其節(jié),此即八陣圖四頭八尾之制也。人間但見樂舞之盛,豈有知軍容如斯焉?”太宗曰:“昔漢高帝定天下,歌云:‘安得猛士兮守四方。’蓋兵法可以意授,不可以語傳,朕為破陣樂舞,唯卿以曉其表矣,后世其知我不茍作也。”
太宗曰:“方色五旗為正乎?幡麾折沖為奇乎?分合為變,其隊數(shù)曷為得宜?”靖曰:“臣參用古法, 凡三隊合, 則旗相倚而不交;五隊合,則兩旗交; 十隊合,則五旗交。吹角,開五交之旗,則一復(fù)散而為十;開二交之旗,則一復(fù)散而為五;開相倚不交之旗,則一復(fù)散而為三。。兵散則以合為奇,合則以散為奇,三令五申,三散三合,復(fù)歸于正,四頭八尾,乃可教焉,此隊法所宜也。”太宗稱善。
太宗曰:“曹公有戰(zhàn)騎、陷騎、游騎,今馬軍何等比乎?”靖曰:“臣按新書云:‘戰(zhàn)騎居前,陷騎居中,游騎居后。’如此,則是各立名號,分為三類耳。大抵騎隊八馬,當(dāng)車徒二十四人,二十四騎,當(dāng)車徒七十二人,此古制也。車徒常教以正,騎隊常教以奇。據(jù)曹公前后及中,分為三覆,不言兩廂,舉一端言也。后人不曉三覆之義,則戰(zhàn)騎必前于陷騎游騎,如何使用。臣熟用此法,回軍轉(zhuǎn)陣,則游騎當(dāng)前,戰(zhàn)騎當(dāng)后,陷騎臨變而分,皆曹公之術(shù)也。”太宗笑曰:“多少人為曹公所惑。”
太宗曰:“車、步、騎三者一法也。其用在人乎?”靖曰:“臣按春秋魚麗陣,先偏后伍,此則車步無騎,謂之左右拒,言拒御而已,非取出奇勝也。晉荀吳伐狄,舍車為行,此則騎多為便,唯務(wù)奇勝,非拒御而已。臣均其術(shù),凡一馬當(dāng)三人,車步稱之,混為一法,用之在人,敵安知吾車果何出?騎果何來?徒果何從哉?或潛九地,或動九天,其知如神,唯陛下有焉,臣何足以知之?”
太宗曰:“太公書云:‘地方六百步,或六十步,表十二辰。’其術(shù)如何?”靖曰:“畫地方一千二百步,開方之形也。每部占地一百步之方,橫以五步立一人,縱以四步立一人。凡二千五百人,分五方,空地四處,所謂陣間容陣者也。武王伐紂,虎賁各掌三千人,每陣六千人,共三萬之眾,此太公畫地之法也。”
太宗曰:“卿六花陣畫地幾何?”靖曰:“大閱地方千二百步者,其義六陣,各占地四百步,分為東西兩廂,空地一千二百步為教戰(zhàn)之所,臣嘗教士三萬,每陣五千人,以其一為營法,五為方圓曲直銳之形,每陣五變,凡二十五變而止。”
太宗曰:“五行陣如何?”靖曰:“本因五方色立此名,方圓曲直銳,實因地形使然,凡軍不素習(xí)此五者,安可以臨敵乎?兵,詭道也,故強名五行焉。文之以術(shù)數(shù)相生相克之義,其實兵形象水,因地制流,此其旨也。”
太宗曰:“李績言牝牡方圓伏兵法。古有是否?”靖曰:“牝牡之法,出于俗傳,其實陰陽二義而已。臣按范蠡云:‘后則用陰,先則用陽,盡敵陽節(jié),盈吾陰節(jié)而奪之。’此兵家陰陽之妙也。范蠡又云:‘設(shè)右為牝,益左為牡,早晏以順天道。’此則左右早晏,臨時不同,在乎奇正之變者也。左右者,人之陰陽;早晏者,天之陰陽;奇正者,天人相變之陰陽。若執(zhí)而不變,則陰陽俱廢,如何守牝牡之形而已。故形之者,以奇示敵,非吾正也。勝之者,以正擊敵,非吾奇也。此謂奇正相變。兵伏者,不止山谷草木,伏藏所以為伏也。其正如山,其奇如雷,敵雖對面,莫測吾奇正所在。至此夫何形之有哉?”
太宗曰:“四獸之陣,又以商羽徵角象之,何道也?”靖曰:“詭道也。”
太宗曰:“可廢乎?”靖曰:“存之所以能變之也。若廢而不用,詭愈甚焉。”
太宗曰:“何謂也?”靖曰:“假之以四獸之陣,及天地風(fēng)云之號,又加商金、羽水、徽火、角木之配,此皆兵家自古詭道。存之,則余詭不復(fù)增矣; 變之,則使貪使愚之術(shù),從何而施哉?”太宗良久曰:“卿宜秘之,無泄于外。”
太宗曰:“嚴(yán)刑峻法,使人畏我,而不畏敵,朕甚惑之。昔光武以孤軍當(dāng)王莽百萬之眾,非有刑法臨之,此何由乎?”靖曰:“兵家勝敗,情狀萬殊,不可以一事推也。如陳勝吳廣敗秦師,豈勝廣刑法能加于秦乎?光武之起,蓋順人心之怨莽也。況又王尋王邑不曉兵法,徒夸兵眾,所以自敗。臣按孫子曰:‘卒未親附而罰之,則不服; 已親附而罰不行,則不可用。’此言凡將先有愛結(jié)于士,然后可以嚴(yán)刑也。若愛未加,而獨用峻法,鮮克濟焉。”
太宗曰:“尚書云:‘威克厥愛,允濟; 愛克厥威,允罔功。’何謂也?”靖曰:“愛設(shè)于先,威設(shè)于后,不可反是也。若威加于前,愛救于后,無益于事矣。尚書所以慎戒其終,非所以作謀于始也。故孫子之法,萬代不刊。”
太宗曰:“卿平蕭銑,諸將皆欲籍偽臣家,以賞士卒,獨卿不從,以為蒯通不戮于漢,既而江漢歸順。朕由是思古人有言曰:“文能附眾,武能威敵。其卿之謂乎?”靖曰:“漢光武平赤眉,入賊營中,按行。賊曰:‘蕭王推赤心于人腹中。’此蓋先料人情,本非為惡,豈不豫慮哉?臣頃討突厥,總番漢之眾,出塞千里,未嘗戮一楊干,斬一莊賈,亦推赤誠,存至公而已矣。陛下過聽,擢臣以不次之位,若于文武,則何敢當(dāng)!”
太宗曰:“昔唐儉使突厥,卿因而擊敗之,人言卿以儉為死間,朕至今疑焉,如何?”靖再拜曰:“臣與儉比肩事主,料儉說必不能柔服,故臣因縱兵擊之,所以去大惡不顧小義也。人謂以儉為死間,非臣之心。按孫子用間,最為下策。臣嘗著論,其末云:‘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或用間以成功,或憑間以傾敗。’若束發(fā)事君,當(dāng)朝正色,忠以盡節(jié),信以竭誠。雖有善間,安可用乎?唐儉小義,陛下何疑?”太宗曰:“誠載! 非仁義不能使間,此豈纖人所為乎?周公大義滅親,況一使人乎?灼無疑矣。”
太宗曰:“兵貴為主,不貴為客,貴速不貴久。何也?”靖曰:“兵不得已而用之,安在為客且久哉?孫子曰:‘遠(yuǎn)輸則百姓貧,’此為客之弊也。又曰:‘役不再籍,糧不三載。’此不可久之驗也。臣較量主客之勢,則有變客為主,變主為客之術(shù)。”
太宗曰:“何謂也?”靖曰:“因糧于敵,是變客為主也。飽能饑之,佚能勞之,是變主為客也。故兵不拘主客遲速,唯發(fā)必中節(jié),所以為宜。”
太宗曰:“古人有諸?”靖曰:“昔越伐吳,以左右二軍,鳴鼓而進(jìn),吳分兵御之。越以中軍潛涉,不鼓,襲敗吳師,此變客為主之驗也。石勒與姬澹戰(zhàn),澹兵遠(yuǎn)來,勒遣孔萇為前鋒,逆襲澹軍。孔萇退而澹來追,勒以伏兵夾擊之,澹軍大敗。此變勞為佚之驗也。古人如此者多。”
太宗曰:“鐵蒺藜行馬,太公所制是乎?”靖曰:“有之,然拒敵而已。兵貴致人,非欲拒之也。太公六韜,言守御之具爾,非攻戰(zhàn)所施也。”
卷 下
太宗曰:“太公云:‘以步兵與車騎戰(zhàn)者,必依丘墓險阻。’又孫子云:‘天隙之地,丘暮故城,兵不可處。’如何?”靖曰:“用眾在乎心一,心一在乎禁祥去疑。倘主將有所疑忌,則群情搖;群情搖,則敵乘釁而至矣。安營據(jù)地,便乎人事而已。若澗井陷隙之地,及如牢如羅之處,人事不便者也; 故兵家引而避之,防敵乘我。丘墓故城,非絕險處,我得之為利,豈宜反去之乎?太公所說,兵之至要也。”
太宗曰:“朕思兇器,無甚于兵者,行兵茍便于人事,豈以避忌為疑,今后諸將有以陰陽拘忌,失于事宜者,卿當(dāng)丁寧戒之。”靖再拜謝曰:“臣按尉繚子云,‘黃帝以德守之,以刑伐之,是謂刑德,非天官時曰之謂也。’然詭道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后世庸將,泥于術(shù)數(shù),是以多敗,不可不戒也。陛下圣訓(xùn),臣即宣告諸將。”
太宗曰:“兵有分有聚,各貴適宜,前代事跡,孰為善此者?”靖曰:“苻堅總百萬之眾,而敗于淝水,此兵能合而不能分之所致也。吳漢討公孫述,與副將劉尚分屯,相去二十里。述來攻漢,尚出合擊,大破之。此兵分而能合之所致也。太公云:‘分不分為縻軍,聚不聚為孤旅。’”太宗曰:“然苻堅初得王猛,實知兵,遂取中原。及猛卒,堅果敗,此縻軍之謂乎?吳漢為光武所任,兵不遙制,故漢果平蜀,此不陷孤旅之謂乎?得失事跡,足為萬代鑒。”
太宗曰:“朕觀千章萬句,不出乎多方以誤之一句而已。”靖良久曰:“誠如圣語,大凡用兵,若敵人不誤,則我?guī)煱材芸嗽?譬如奕棋,兩敵均焉,一著或失,竟莫能救。是古今勝敗,率由一誤而已,況多失者乎!”
太宗曰:“攻守二事,其實一法歟?孫子言:‘善攻者,敵不知其所守; 善守者,敵不知其所攻。’即不言敵來攻我,我亦攻之; 我若自守,敵亦守之,攻守兩齊,其術(shù)奈何?”靖曰:“前代似此相攻相守者多矣,皆曰:守則不足,攻則有余,便謂不足為弱,有余為強。蓋不悟攻守之法也。臣按孫子云:‘不可勝者守也,可勝者攻也’謂敵未可勝,則我且自守;待敵之可勝,則攻之耳! 非以強弱為辭也。后人不曉其義,則當(dāng)攻而守,當(dāng)守而攻。二役既殊,故不能一其法。”
太宗曰:“信乎有余不足,使后人惑其強弱。殊不知守之法,要在示敵以不足; 攻之法,要在示敵以有余也。示敵以不足,則敵必來攻,此是敵不知其所攻者也; 示敵以有余,則敵必自守,此是敵不知其所守者也。攻守一法,敵與我分二事,若我事得,則敵事敗;敵事得,則我事敗。得失成敗,彼我之事分焉。攻守者,一而已矣,得一者,百戰(zhàn)百勝。故曰:“知彼知己,百戰(zhàn)不殆。其知一之謂乎?”靖再拜曰:“深乎圣人之法也。攻是守之機,守是攻之策,同歸乎勝而已矣。若攻不知守,守不知攻,不唯二其事,抑又二其官,雖口誦孫吳,而心不思妙攻守兩齊之說,其孰能知其然哉?”
太宗曰:“司馬法言,國雖大,好戰(zhàn)必亡; 天下雖安,忘戰(zhàn)必危。此亦攻守一道乎?”靖曰:“有國有家者,曷嘗不講乎攻守也?夫攻者,不止攻其城,擊其陣而已,必有攻其心之術(shù)焉。守者,不止完其壁,堅其陣而已,必也守吾氣而有待焉。大而言之,為君之道; 小而言之,為將之法。夫攻其心者,所謂知彼者也;守吾氣者,所謂知己者也。”
太宗曰:“誠哉! 朕嘗臨陣,先料敵之心與己之心孰審,然后彼可得而知焉。察敵之氣與己之氣孰治,然后我可得而知焉。是以知彼知己,兵家大要。今之將臣,雖未知彼,茍能知己,則安有失利者哉?”靖曰:“孫武所謂先為不可勝者,知己者也。以待敵之可勝者,知彼者也。又曰,不可勝在己,可勝在敵,臣斯須不敢失此誡。”
太宗曰:“孫子言三軍可奪氣之法,朝氣銳,晝氣惰,暮氣歸。善用兵者,避其銳氣,擊其惰歸,如何?”靖曰:“夫含生稟血。鼓作斗爭,雖死不省者,氣使然也。故用兵之法,必先察吾士眾,激吾勝氣,乃可以擊敵焉。吳起四機,以氣機為上,無他道也。能使人人自斗,則其銳莫當(dāng)。所謂朝氣銳者,非限時刻而言也,舉一日始末為喻也。凡三鼓,而敵不衰不竭,則安能必使之惰歸哉?蓋學(xué)者徒誦空文,而為敵所誘,茍悟奪之之理,則兵可任矣。”
太宗曰:“卿嘗言李績能兵法,久可用否?然非朕控御,則不可用也。他日太子治,若何御之?”靖曰:“為陛下計,莫若黜績,令太子復(fù)用之,則必感恩圖報,于理有損乎?”太宗曰:“善!朕無疑矣!”
太宗曰:“李世績?nèi)襞c長孫無忌共掌國政,他日如何?”靖曰:“績忠義,臣可保任也。無忌佐命大功,陛下以肺腑之親,委之輔相。然外貌下士,內(nèi)實嫉賢,故尉遲敬德面折其短,遂引退焉。侯君集恨其忘舊,因以犯逆,皆無忌致其然也。陛下詢及臣,臣不敢避其說。”太宗曰:“勿泄也,朕徐思其處置。”
太宗曰:“漢高祖能將將,其后韓彭見誅,蕭何下獄,何故如此?”靖對曰:“臣觀劉項,皆非將將之君。當(dāng)秦之亡也,張良本為韓報仇,陳平韓信,皆怨楚不用,故假漢之勢,自為奮耳! 至于蕭曹樊灌,悉由亡命,高祖因之以得天下。設(shè)使六國之后復(fù)立,人人各懷其舊,則雖有能將將之才,豈為漢用哉?臣謂漢得天下,由張良借箸之謀,蕭何漕挽之功也。以此言之,韓彭見誅,范增不用,其事同也。臣故謂劉項皆非將將之君。”
太宗曰:“光武中興,能保全功臣,不任以吏事,此則善于將將乎?”靖曰:“光武雖籍前構(gòu),易于成功,然莽勢不下于項籍,寇鄧未越于蕭曹; 獨能推赤心,用柔治,保全功臣,賢于高祖遠(yuǎn)矣。以此論將將之道,臣謂光武得之。”
太宗曰:“古者出師命將,齋三日,授之以鉞,曰:‘從此至天,將軍制之;’又授之斧,曰:‘從此至地,將軍制之;’又推其轂曰:‘進(jìn)退惟時,既行,軍中但聞將軍之令,不聞君命。’朕謂此禮久廢,今欲與卿參定遣將之儀,如何?”靖曰:“臣竊謂圣人制作,致齋于廟者,所以假威于神也;授斧鉞又推其轂者,所以委寄以權(quán)也。今陛下每有出師,必與公卿議論,告廟而后遣,此則邀以神至矣。每有任將,必使之便宜從事。此則假以權(quán)重矣,何異于致齋推轂耶?盡合古禮,其義同焉,不須參定。”上曰:“善!”乃命近臣書此二事,為后世法。
太宗曰:“陰陽術(shù)數(shù),廢之可乎?”靖曰:“不可,兵者,詭道也,托之以陰陽術(shù)數(shù),則使貪使愚,茲不可廢也。”
太宗曰:“卿嘗言天官時日,明將不法,暗將拘之,廢宜亦然。”靖曰:“昔紂以甲子日亡,武王以甲子日興。天官時日,甲子一也; 殷亂周治,興亡異焉。又宋武帝以往亡日起兵,軍吏以為不可。帝曰:‘我往彼亡。’果克之,由此言之,可廢明矣。然而田單為燕所圍,單命一人為神,拜而祠之,神言燕可破; 單于是以火牛出擊燕,大破之。此是兵家詭道,天官時日,亦猶此也。”
太宗曰:“田單托神怪而破燕,太公焚蓍龜而滅紂,二事相反,何也?”靖曰:“其機二也,或逆而取之,或順而行之,是也。昔太公佐武王,至牧野,遇雷雨,旗鼓毀折,散宜生欲卜吉而后行。此則因軍中疑懼,必假卜以問神焉。太公以為腐草枯骨無足問,且以臣伐君,豈可再乎?然觀散宜生發(fā)機于前,太公成機于后,逆順雖異,其理致則同。臣前所謂術(shù)數(shù)不可廢者,蓋存其機于未萌也。及其成功,在人事而已矣。”
太宗曰:“當(dāng)今將帥,唯李世績、道宗、薛萬徹,除道宗以親屬外,孰堪大用?”靖曰:“陛下嘗言績、道宗,用兵不大勝,亦不大敗;萬徹若不大勝,即須大敗。臣愚思圣言,不求大勝,亦不大敗者,節(jié)制之兵也。或大勝,或大敗者,幸而成功者也。故孫武云:‘善戰(zhàn)者,立于不敗之地,而不失敵之?dāng)∫病!?jié)制在我云爾。”
太宗曰:“兩陣相臨,欲言不戰(zhàn),安可得乎?”靖曰:“昔晉師伐秦,交綏而退。司馬法曰:‘逐奔不遠(yuǎn),縱綏不及。’臣謂綏者,御轡之索也。我兵既有節(jié)制,敵兵亦正行伍,豈敢輕戰(zhàn)哉?故有出而交綏,退而不逐,各防其失敗者也。孫武云:‘勿擊堂堂之陣,無邀正正之旗。’若兩陣體均勢等,茍一輕肆,為其所乘,則或大敗,理使然也。是故兵有不戰(zhàn),有必戰(zhàn)。夫不戰(zhàn)者在我,必戰(zhàn)者在敵。”
太宗曰:“不戰(zhàn)在我,何謂也?”靖曰:“孫武云:‘我不欲戰(zhàn)者,畫地而守之。敵不得與我戰(zhàn)者,乖其所之也。’敵有人焉,則交綏之間,未可圖也,故曰不戰(zhàn)在我。夫必戰(zhàn)在敵者,孫武云:‘善動敵者,形之,敵必從之,予之,敵必取之,以利動之,以本待之。’敵無人焉,則必來戰(zhàn),吾得以乘而破之。故曰必戰(zhàn)者在敵。”
太宗曰:“深乎! 節(jié)制之兵,得其法則昌,失其法則亡,卿為纂述歷代善于節(jié)制者,具圖來上,朕當(dāng)擇其精微,垂于后世。”靖曰:“臣前進(jìn)黃帝太公二陣圖,并司馬法,諸葛亮奇正之法,此已精悉。歷代名將,用其一、二,成功者亦眾矣。但史官鮮克知兵,不能紀(jì)其實跡焉。臣敢不奉詔,當(dāng)纂述以聞。”
太宗曰:“兵法孰為最深?”靖曰:“臣嘗分三等,使學(xué)者當(dāng)漸而至焉:一曰道,二曰天地,三曰將法。夫道之說,至精至微,易所謂聰明睿知,神武而不殺者,是也。夫天之說陰陽,地之說險易;善用兵者,能以陰奪陽,以險攻易。孟子所謂天時地理者,是也。夫?qū)⒎ㄖf,在乎任人利器,三略所謂得士者昌,管仲所謂器必堅利者,是也。”
太宗曰:“然!吾謂不戰(zhàn)而屈人之兵者,上也。百戰(zhàn)百勝者,中也。深溝高壘以自守者,下也。以是較量,孫武著書,三等皆具焉。”靖曰:“觀其文,跡其事,亦可差別矣。若張良、范蠡、孫武,脫然高引,不知所往,此非知道,安能爾乎?若樂毅、管仲、諸葛亮,戰(zhàn)必勝,守必固,此非察天時地利,安能爾乎?其次王猛之保秦,謝安之守晉,非任將擇才,繕完自固,安能爾乎?故習(xí)兵之學(xué),必先由下以及中,由中以及上,則漸而深矣。不然,則垂空言,徒記誦,無足取也。”
太宗曰:“道家忌三世為將者,不可妄傳也,亦不可不傳也。卿其慎之。”靖再拜出,盡傳其書與李世績。
[鑒賞]
《唐李問對》,即《唐太宗李衛(wèi)公問對》,又稱《李衛(wèi)公問對》,中國古代著名兵書,《武經(jīng)七書》之一。以唐太宗李世民與衛(wèi)國公李靖討論兵法的形式而輯成,分上中下3卷,共98個問對,1萬余字。北宋陳師道等認(rèn)為乃當(dāng)時人阮逸偽托,元馬端臨則認(rèn)為是宋神宗時所校正。該書有中華書局校注本、黃氏刊本、《武經(jīng)七書》本、《諸子萃覽》本、《四庫全書》本、清刊本等。
唐太宗李世民(公元599年—公元649年),是中國歷史上有名的盛世之君。李靖(公元571年—公元649年),字藥師,唐朝杰出的軍事家,隋煬帝時為馬邑(今山西朔縣)丞。歸唐后,南平吳楚,北破突厥,西定吐谷渾,顯示了非凡的軍事才能,被封為衛(wèi)國公。《唐李問對》一書,記錄了唐太宗同李衛(wèi)公對一些軍事問題進(jìn)行研究和討論的內(nèi)容。南宋戴少望《將鑒論斷》說:該書“興廢得失,事宜情實,兵家術(shù)法,燦然畢舉,畢可垂范將來。”
一、“奇正相變”的作戰(zhàn)原則
《唐李問對》在上卷開篇中就談及“奇正”。“奇正”是古代兵書中重要的哲學(xué)范疇,自孫武始為歷代兵家所倚重。文中是從唐太宗李世民問李靖遠(yuǎn)征高麗用何術(shù)開始,李靖回答用“正兵”,從而引起唐太宗的疑慮。唐太宗說,從前平突厥用奇兵取勝,而今征高麗為什么卻言正兵?這里李靖沒有正面回答,只援引諸葛亮七擒孟獲為正兵例舉。接著,唐太宗復(fù)問李靖,昔日攻打宋老生,“初交鋒義師少卻,朕親以鐵騎自南原馳下,橫突之,老生兵斷后,大潰,遂擒之。此正兵乎,奇兵乎?”唐太宗所問的正兵、奇兵,是沿襲傳統(tǒng)的正兵、奇兵之說,亦即單純從作戰(zhàn)形式上談?wù)撜推姹@罹竻s不然。他說:“自黃帝以來,先正而后奇,先仁義而后權(quán)譎”。這里“正”與“奇”相對,“仁義”與“權(quán)譎”相對。這就不言自明,“正兵”與“仁義”相匹,“奇兵”與“權(quán)譎”同義。對此,劉寅作了全面集解。他說:“自軒轅黃帝征諸侯之僭號者始用師旅,以至于今必用正而后奇。必先以仁義治之,而后用權(quán)變譎詐之術(shù)。(《唐李問對·劉寅集解》)這就把“正兵”和“奇兵”染上了政治的色彩,規(guī)定了戰(zhàn)爭的性質(zhì)。所以,李靖把唐太宗征高麗說成是“正兵”,移入了“義”的行列,給正兵與奇兵賦予了政治的內(nèi)容,納入了戰(zhàn)爭觀的范疇。這無疑是李靖的一個創(chuàng)見。當(dāng)然,這種解釋不免有牽強附會和奉迎成份,目的是為了烘托唐太宗“天縱圣武”。
其實,正兵和奇兵是沒有戰(zhàn)爭性質(zhì)之分的,因為它是作戰(zhàn)形式即“戰(zhàn)勢”的殊異。孫武在他的兵法《勢》篇中就明確地指出:“戰(zhàn)勢不過奇正,奇正之變,不可勝窮也。”認(rèn)為一切戰(zhàn)爭現(xiàn)象均可分解為奇正這兩個對立統(tǒng)一的因素,奇正的不同組合便形成了變化。而千變?nèi)f變又都是奇正之變的結(jié)果。當(dāng)然,李靖在闡明奇正的政治含義時,并沒有否定“戰(zhàn)勢”的內(nèi)容,而且更是加以推崇。他說:“善用兵者,無不正,無不奇,使敵莫測,故正亦勝,奇亦勝。三軍之士止知其勝,莫知其所以勝,非變而能通,安能至是哉。分合所出,唯孫武能之;吳來而下,莫可及焉。”李靖認(rèn)為奇正的運用,唯孫武達(dá)到了嫻熟的程度,孫武之后是無人企及的。李靖掌握了奇正的用兵原則,并且作了一系列的精辟論述。指出:用兵前向為正,后卻為奇;先出合戰(zhàn)為正,后出為奇;大眾所合為正,將所自出為奇;正兵受之于君,奇兵將自所出;車徒當(dāng)教以正,騎隊當(dāng)教以奇;兵散則以合為奇,合則以散為正;以奇為正,以正為奇,等等。但是,奇正并不停留在表面形式上,必須在作戰(zhàn)中細(xì)微觀察,慎度其勢,靈活變用。譬如:“夫兵卻,旗參差而不齊,鼓大小而不應(yīng),令喧囂而不一,此真敗卻也,非奇也;若旗齊鼓應(yīng),號令如一,紛紛紜紜雖退走非敗也,必有奇也。”李靖認(rèn)為“奇正相變”方可為用。他舉出攻打宋老生為例。本來攻打宋老生時,是以正兵進(jìn)攻,不意唐右軍“少卻”,正是由于右軍少卻,卻給唐軍造成了一個“利而誘之”的機會,于是出奇兵斷宋老生軍后,將宋老生擒獲。所以,李靖說:“若非正兵變?yōu)槠妫姹優(yōu)檎瑒t安能勝哉?”這就是“奇正相變”的結(jié)果。
更值得一提的是,李靖的“奇正相變”是建立在敵之虛實的基礎(chǔ)上的。李靖說:“奇正者,所以致敵之虛實也。敵實則我必正;敵虛則我必以奇”,倘使不明敵之虛實,是不可用奇正的。最后李靖對運用奇正原則結(jié)論是:“不出乎致人而不致于人”,即設(shè)法戰(zhàn)勝敵人而不被敵人所戰(zhàn)勝。李靖的這些論述,極大地豐富和發(fā)展了孫武的“凡戰(zhàn)者,以正合,以奇勝”的思想。
“奇正相變”的運用必然寓于攻守之中。攻和守,是戰(zhàn)爭中兩種基本的作戰(zhàn)形式,古今中外戰(zhàn)爭都離不開。李靖說:前代人皆曰“守則不足,攻則有余,便謂不足為弱,有余為強。蓋不悟攻守之法也。”他引用孫武“不可勝者,守也;可勝者,攻也”。即當(dāng)沒有戰(zhàn)勝敵人的把握時,我且自守;待可以戰(zhàn)勝敵人的時候,則攻之,“非以強弱為辭”。李靖在這里把“攻”、“守”作戰(zhàn)引伸了一大步,一改把攻守作為兵勢強弱的偏見,重新論證攻守是根據(jù)是否有助于戰(zhàn)爭勝利而定的,維護了孫武關(guān)于論攻守思想的本意。他還進(jìn)一步深刻地闡明攻、守的辯證關(guān)系。李靖說:“攻是守之機,守是攻之策,同歸于勝而已矣。若攻不知守,守不知攻,……雖口誦孫吳,而心不思妙攻守兩齊之說,其孰能知其然哉?”意思說,攻是守的發(fā)動之所由,守是攻的運籌之策略,二者都是以取勝為最終目的的。假若知攻而不知守,或知守而不知攻,雖熟背孫吳兵法,而不解攻守兩齊之妙用,實際上是不知其所以然。李靖進(jìn)一步指出:“有國有家者,曷(何)嘗不講乎攻守也?”李靖已經(jīng)清楚地懂得戰(zhàn)爭是有國有家以來就有的,而且有戰(zhàn)爭就有攻守的兩種形勢。李靖還指出:“夫攻者,不止攻其城,攻其陣而已,必有攻其心之術(shù)焉。守者,不止完其壁,堅其陣而已,必也守吾氣而有待焉。大而言之,為君之道;小而言之,為將之法。夫攻其心者,所謂知彼者也;守吾氣者,所謂知己者也。”李靖攻從攻城、攻陣談到攻心;守從完其壁、堅其陣論及守吾氣。由表及里、層層深入,畫龍點睛,指出或攻或守最根本的在于士氣。如果氣盛奪人,則攻可勝、守可成,百戰(zhàn)不殆。
二、“教得其道”的教戰(zhàn)方法
李靖非常重視“教戰(zhàn)”,并有自己的特色。他主張“教得其道”,循循善誘,由易變難,由淺入深。李靖認(rèn)為:“教得其道,則士樂為用,教不得法,雖朝督暮責(zé),無益于事矣。”李靖“教戰(zhàn)”遵循先從訓(xùn)練士卒耳目開始。因為目識旌旗,耳聞鼓角,才能心存號令,“各認(rèn)旗鼓”方能便于指揮。據(jù)《舊唐書·職官志》記載,唐初府兵曾用“唱大角歌”來鍛煉和陶冶府兵入軍前士卒的口、耳。“大角有七曲,皆以三通為一曲,曲各有詞”(隋書·禮儀志》。士卒習(xí)歌曲,就易于從號角中辨別號令。唐太宗曾親自制過破陣樂舞,李靖嘆道:“人間但見樂舞之盛,豈有知軍容如斯焉!”
在訓(xùn)練耳、目的基礎(chǔ)上,循序漸進(jìn)訓(xùn)練步法、伍法、隊法、陣圖等。
步法。指單兵的戰(zhàn)斗動作的基本訓(xùn)練,唐太宗說:“畫方以見步,點圓以見兵(指兵器),,步教足法,兵教手法,手足便利,思過半乎。”李靖說:“吳起云:‘絕而不離,卻而不散。’此步法也。”李靖強調(diào)說:“教士猶布棋于盤,若無畫路,棋安用之?”就是說,教士兵步法,好象在棋盤上奕棋一樣,若棋盤上沒有畫應(yīng)走的路線,那怎能對奕呢?李靖十分形象地表述了訓(xùn)練步法的重要性。從文中記載來看,步法無過于前進(jìn)、后退、左旋、右旋、跪、坐、立等姿勢,這些步法動作,都是單兵作戰(zhàn)經(jīng)常所遇到和運用的,練是為了戰(zhàn)。
伍法。即“伍”的作戰(zhàn)協(xié)同動作訓(xùn)練。伍,是軍隊基本的編制單位和戰(zhàn)斗隊形的基礎(chǔ)。伍的訓(xùn)練從春秋時期已經(jīng)開始了,歷代相沿。《尉繚子》有專論伍法的《束武令》和《伍制令》。迨至漢代有“尺籍伍苻”(《漢書·馮唐傳》)之制。唐代伍的組成,有兩種情況,一種是沿襲春秋以來五人為伍,一種是三人為小隊法,因事因地制宜,便于步兵作戰(zhàn)的靈活編組。唐代兵器發(fā)生了很大變化,長兵早已無戈,斧制漸失,矛戟已列入儀仗,常用兵器多是弓矢、弩、刀、槍等。五人為伍的組織方法,第一名短兵,第二名短兵,第三名長兵,第四名長兵,第五名弓箭手。最后一名兼伍長。三人為伍,見于《《宋史·兵志》,說:“李靖以每三人結(jié)為一小隊,合三小隊為一中隊,五中隊為一大隊。”三人一伍的組織方法,第一名短兵,第二名長兵,第三名弓箭手,兼伍長或稱小隊長。不管五人為伍,或三人為伍,這樣組合都是為了利于武器的運用和戰(zhàn)斗力的發(fā)揮。因此,伍及伍法,就更顯得格外重要。所以,李靖強調(diào)指出,教戰(zhàn)“必先結(jié)伍法”,“諸家兵法,惟伍法為要。”
軍校之法、裨將之法。“軍校之法,以一為十,以十為百”。即一隊十伍組成,實為隊法。軍校之法教成后,再授之裨將(副將)之法。“裨將乃總諸校之隊聚為陣圖”,是指裨將總合指揮各隊,教他們陣圖之法。唐朝的“陣”主要是李靖的六花陣。據(jù)《唐李問對》記載,六花陣是變通諸葛亮的八陣圖而來的,其陣法:“大陣包小陣,大營包小營,隅落鉤連,曲折相對”,“外畫之方,內(nèi)環(huán)之圓,是成六花”。顧名思議,六花陣中如花心,外六如花瓣。具體說。六花陣先組成長方形的小編隊:縱五人,橫九人,合官長(押官、隊頭、副隊頭、左右謙旗共五人)共50人。再組成長方形的大編隊:三、五、十個小編隊分別組成為150人、250人、500人的戰(zhàn)時大編隊。由大編隊組成小方陣。六個小方陣組成大方陣,共約14000人。這就是“大陣包小陣”了。一個大方陣就是一個軍。左右總管各二陣(二軍),左右虞侯各一陣(軍),大將居中軍。六花陣由七軍構(gòu)成,所以六花陣也稱七軍陣。茅元儀對此曾作過稽考,他說:“杜佑《通典》因述為七軍陣,正六花(陣)之別名也”(明茅元儀《武備志》卷六十》)。
六花陣,組合嚴(yán)密,變化多端,方、圓、曲、直、銳陣,根據(jù)作戰(zhàn)需要,隨時可以互換,陣中人員彼此協(xié)力、應(yīng)援,人自為戰(zhàn),利于攻,亦利于守,因此,六花陣堪稱自三國兩晉以后最為先進(jìn)的陣勢。此陣曾在作戰(zhàn)中發(fā)揮一定的效用,后人曾評說,六花陣“開唐家之運”,顯現(xiàn)出其戰(zhàn)術(shù)性能。
李靖的教戰(zhàn)方法從低級到高級,先簡單后繁難,先單兵后合成,先步法、伍法、隊法,后陣圖,這種訓(xùn)練方法是符合人們認(rèn)識規(guī)律的。所以,他總結(jié)教戰(zhàn)方法時說:教戰(zhàn)“必先繇下以及中,繇中以及上,則漸而深矣。不然,則垂空言,徒記誦,無足取也。”這是一條成功的經(jīng)驗,今天仍不失其參考價值。
三、“賞罰不欺”的治軍思想
李靖說:“持軍之急務(wù)莫大于賞罰矣”(杜佑《通典》卷一四九)。賞是為了勸功,罰是為了毖后,目的為了使軍隊得到良好的治理。但是,歷來對于賞罰施行各異,或重賞輕罰,或重罰而輕賞。正由于賞罰標(biāo)準(zhǔn)和尺度掌握的不當(dāng),因而對于軍隊的治理也得出迥異的效果,這也是治軍中一個非常難掌握的環(huán)節(jié)。唐太宗對此也困惑不解,問于李靖說:“嚴(yán)刑峻法,使人畏我,而不畏敵,朕甚惑之。昔光武以孤軍當(dāng)王莽百萬之眾,非有刑法臨之,此何由乎?”李靖回答說:“兵家勝敗,情況萬殊,不可以一事推也。”意思說,兵家勝敗的原因,多種多樣,千千萬萬,不能單從一事推斷。但就賞罰而論:“臣按孫子曰:‘卒未親附而罰之,則不服,己親附而罰不行,則不可用。’此言凡將,先有結(jié)愛于士,然后可以嚴(yán)刑也。若愛未加,而獨于峻法,鮮可濟焉。”關(guān)于“結(jié)愛于士”,例舉一事。杜佐《通典》中說,李靖規(guī)定:每營設(shè)一檢校(官名)負(fù)責(zé)傷病士卒,并且要細(xì)心調(diào)養(yǎng),乃至要親自“煮羹養(yǎng)飼”,而且要每天向總管(軍隊出征時負(fù)責(zé)整個軍隊的最高長官)匯報情況。同時,及時派“醫(yī)人巡營,將藥救療”。如果傷病士卒能行者,給一人扶持,傷病較重不能行者,除給一人照料外,另增加驢一頭(讓傷病者坐乘)、倘若連乘騎都不可以,派二人、兩頭驢、“縛舉將行”(疑用木架框二驢并行,傷病者置其上,二人扶持左右),假若棄擲傷病士卒,“檢校病兒官”,杖責(zé)一百。從這一事例中,就足見李靖“結(jié)愛于士”之心。
然而,“結(jié)愛于士”,并不是把士卒寵為象孫武所說的那種“驕子”,更不是廢棄賞罰,正是由于“愛”士卒,才應(yīng)賞罰分明。李靖叫做:“賞罰不欺”。怎樣“賞罰不欺”呢?《通典》記載也比較翔實:“盡忠益時,輕行重節(jié)者,雖仇必賞;犯法怠惰,敗事貪財者,雖親必罰;服罪輸情;質(zhì)直敦素者,雖重必舍;游辭巧飾,虛偽狡詐者,雖輕必戮。善無微而不贊,惡無纖而不貶,斯乃勵眾勸功之要術(shù)。”不可否認(rèn),李靖的“賞罰不欺”,“結(jié)愛于士”正由于此,才有助于達(dá)到士卒意志的統(tǒng)一。意志統(tǒng)一才利于指揮,益于作戰(zhàn)。李靖說“用眾在乎心”,就是這個道理。固然,要使士卒“心一”,重要是賞罰。賞罰分明與否,是促使士卒“心一”與動搖的重要環(huán)節(jié)。在一定意義上說來,舉凡能夠達(dá)到士卒“心一”,可以說軍隊基本上達(dá)到了“治”。李靖采取“賞罰不欺”,“結(jié)愛于士”乃是抓住軍心的重要手段。說到底,賞罰是軍中一種“治心”的辦法。李靖“治心”的研究,可以說達(dá)到了爐火純青的程度。
李靖對“治力”也有所研究。當(dāng)唐太宗問李靖“治力之法”時,李靖總結(jié)為“三義六焉”。所謂“三義”,即“以近待遠(yuǎn),以佚待勞,以飽待饑”。以自己的近途,待敵人遠(yuǎn)道而來;以自己的休整,待敵人的奔走疾勞; 以自己的飽食,待敵人的饑餓。所謂“六焉”,即“以誘待來,以靜待躁,以重待輕,以嚴(yán)待懈,以治待亂,以守待攻”。敵人不至,利誘他出;敵人浮躁不安,我以鎮(zhèn)靜沉著迎敵;敵人輕舉妄動,我以持重穩(wěn)妥方法抗擊;敵人疏忽懈怠,我以嚴(yán)整的軍陣乘隙;敵陣混雜紛亂,我以整然節(jié)制之師掩襲;敵軍前來進(jìn)攻,我采取攻勢防御堅守。這是在戰(zhàn)術(shù)上的治力方法。
在戰(zhàn)略上,如何處理“番漢”關(guān)系?李靖以高屋建瓴之勢,科學(xué)地辨明“天生之人,本無番漢之別,然地遠(yuǎn)荒漠,必以射獵為生,由此常習(xí)戰(zhàn)斗。若我恩信撫之,衣食周之,則皆漢人矣。”所以在對于“番”的防范上,李靖建議:陛下“請收漢戍卒,處之內(nèi)地,減省糧饋,兵家所謂治力之法也。”就是說,對于“番”人不要用重兵設(shè)防,關(guān)鍵要推恩講信安撫他們“恩信撫之”,同時,接濟他們衣食“衣食周之”。這樣番人自然就變成漢人了。而尚能節(jié)省人力,又能免除千里運糧之苦,益國利民,此也是長久之策(“足以經(jīng)久”)。特別是“番”、“漢”融合,“各隨番漢所長”,“番長于馬,馬利于速斗,漢長于弩,弩利于緩戰(zhàn),此自然各任其勢也。”如果互相交往,取長補短,也是鍛煉軍隊,提高軍隊素質(zhì)的好辦法。李靖這一治力思想,深得唐太宗的賞識,“太宗笑曰:‘番人皆為卿役使。’”
《唐李問對》是一部形式上別具一格的兵書。它采用傳統(tǒng)的問答式體裁,以98次問答結(jié)構(gòu)全書,雖較松散,但可以同時羅列若干種不關(guān)聯(lián)的論題,進(jìn)行廣泛而自由的討論。因此,《問對》所論及的問題很廣泛,旁征博引,對前人軍事思想大膽地評說揚棄。《問對》是有問設(shè)對,生動活潑,往往能互相引發(fā)、啟迪思維,深化軍事思想。
《唐李問對》也不可避免地表現(xiàn)出地主階級的偏見和時代的局限,糟粕的存在也是明顯的。例如對李績的明黜暗用,完全是欺騙籠絡(luò)的封建權(quán)術(shù);公開主張用天官、時日等迷信東西去欺騙士卒,所謂“詭道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更是愚兵的政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