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愛浮世繪》鑒賞
作者: 莫渝
永井荷風
使威耳哈侖感奮的那滴著鮮血的肥羊肉與芳醇的蒲桃酒與強壯的婦女的繪畫,都于我有什么用呢。嗚呼,我愛浮世繪。苦海十年為親賣身的游女的繪姿使我泣。憑倚竹窗茫然看著流水的藝妓的姿態使我喜。賣宵夜面的紙燈寂寞地停留的河邊的夜景使我醉。雨夜啼月的杜鵑,陣雨中散落的秋天木葉,落花飄風的鐘聲,途中日暮的山路的雪,凡是無常無告無望的,使人無端嗟嘆此世只是一夢的,這樣的一切東西,于我都是可親,于我都是可懷。
(周作人 譯)
本文摘自永井荷風著《江戶藝術論》第十章《浮世繪之鑒賞》第5節,(1913年作品)。原譯文收進周作人著《苦茶隨筆》(上海北新書局,1935年10月)初版內《關于命運》一文。
作者永井荷風是一位唯美派作家,即使藝術評論,筆調仍具強烈的感性,此短文就是明顯證據。
浮世繪是日本江戶時代最重要的美術流派,其屏風畫是該派最早作品,主要表現服飾華麗的人物,多為下層社會婦女或娼妓。永井荷風在同一文章中,特別指明浮世繪是“由與蟲豸同樣的平民之手制作于日光曬不到的小胡同的雜院里”。由此產生難以忘懷的“悲苦無告的色調”及“無告的色彩之美”。
威耳哈倫(1855—1916),系比利時詩人,創作家,文藝評論家,用法語寫作。1883年出版第一部詩集《佛蘭芒女人》,像典型的佛蘭芒畫派那樣贊美盡情享樂。
先行解說浮世繪與威耳哈倫,有助于了解永井荷風這篇優美的散文詩。
原文雖短,仍可細分三小段。首段為作者排斥西洋佛蘭芒派的耽美享樂畫風,獨鐘浮世繪;二段贊美浮世繪畫風給予心靈悸顫的三種印象:游女、藝妓和河邊夜景,這也是當時(19世紀末,20世紀初,靜業農業社會)市井的寫實;由此引發第三段大自然中令他可親可懷的四組景象。
市井的寫實,自然界中的景象,常為一般文學家的寫作材料,永井荷風的描述方式,頗似元人馬致遠的小令《天凈沙·秋思》。《秋思》里十個景色。表現出蕭瑟荒涼的意境,巧妙地烘托出天涯游子的心境。《我愛浮世繪》則以七種景象:令我泣的賣身游女的繪姿,令我喜的藝妓望水的姿態,令我醉的宵夜面攤(店)的招牌(紙燈),雨夜啼月的杜鵑,秋天落葉,寺院鐘聲,山路積雪。這七種具感傷與哀愁的唯美意象,揉合成無常、無告、無望的荒涼,引發無聲的喟嘆與唏噓。
自然界的花開花落與人間變化的莫可奈何,造成消極心態,使作者有無常的心冷;無告是下層市井的委屈求全,無以申訴;無望則來自命運安排與折騰的無從扭轉。人生的無常,令人徒嘆奈何;生活的無告,讓人郁結;命運的無望,使人長吁。
永井荷風這篇片斷文詞,把自古以來,傷春怨秋、警心嘆月的浪漫情懷,發揮得淋漓盡致,讓讀者在內心堆疊、纏繞莫名的感觸,無從展眉,同時激發對于生命的嚴肅審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