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與戰的爭執,看偷襲珍珠港事件前日本海軍內部的“戊辰戰爭”
和與戰的爭執,看偷襲珍珠港事件前日本海軍內部的“戊辰戰爭”
太平洋戰爭是世界文明史上的一層陰影,偷襲珍珠港作為它的起點,象征著日本海軍正式向美國發起了全面交鋒。日本從明治維新開始就十分重視海軍的建設,日本海軍也在數十年的發展過程中逐漸強大,后來擊敗了中國的北洋水師,傲視東亞。隨著法西斯主義全面席卷歐洲大陸,日本的軍國主義者也開始占據了政府的高層,策劃著罪惡的侵略計劃。此時的日本海軍內部卻出現了“和”與“戰”的分歧,部分海軍高級將領反對和英美為敵,與積極主戰的一派針鋒相對。當時有人將這種情況與日本明治維新前攸關國運的“戊辰戰爭”聯系在了一起,稱這一時期的海軍內部也在進行著一場“戊辰戰爭”。其具體的情況如何,且待在下慢慢道來。
太平洋戰爭中海軍是主角
海軍內部的“反戰鐵三角”與“戊辰戰爭”
日本在幕府時期以藩為單位統治地方,各藩的領主被稱為大名,也就是當地的一方諸侯。1867年,明治天皇即位后暗中聯合了當時反對幕府將軍的倒幕派勢力,于1868年(戊辰年)1月3日發布了《王政復古大號令》。當眾要求廢除幕府,令幕府將軍德川慶喜交還權力。為此天皇還特意下達了秘密詔書,根據汪公紀的《日本史話》記載:
“源慶喜,借累世之威,恃闔族之強,妄賊害之忠良,數棄絕王命,遂矯先帝之詔而不懼,躋萬民于溝壑而不顧,罪惡所至,神州將傾覆焉。朕今為民父母,是賊而不討,何以上對先帝之靈,下報萬民之深讎哉。此朕之憂憤之所在,諒闔而不顧者,萬不可以也。汝宜體朕之意,殄戮賊臣慶喜,以速奏回天之偉勛,而措生靈于山岳之安。此朕之愿,無敢或懈。”
大政奉還
這激起了幕府將軍的反抗,組織軍隊和當時反對幕府的主力薩摩藩、長州藩的軍隊激戰。從此打開了戊辰戰爭的序幕,戰爭在早期建立得頗為順利,1月27日的鳥羽——伏見之戰中,幕府的軍隊大敗,退守江戶城,最終德川慶喜于1868 年5月3日交出江戶城。與此同時,日本中部及東北部諸藩的大名組成了“奧羽越列藩同盟”,發出“討薩檄文”,揚言要清剿薩摩、長州的偽官軍。這部分就是戊辰戰爭的后半段,“奧羽越列藩同盟”人數最多時有31個藩與政府軍對抗。其中,以仙臺藩為盟主,會津、莊內、米澤、盛岡、長岡都是其中的成員。當然,這個聯盟的力量有限,在1868年11月就被新政府軍擊敗,1869年5月全部的幕府殘余勢力被清除,倒幕派獲得了最終的勝利。
20世紀二、三十年代,當時的日本軍國主義已經借由武裝力量登上了日本的政治舞臺,日本軍部和高級軍官在政府內部中有著重要的話語權。面對著歐洲法西斯的全面上臺執政,日本軍國主義者也在積極營造與歐洲法西斯的結盟運動,以期擴大在華的戰爭態勢,進一步將東亞人民推入戰爭的苦難之中。但當時的海軍內部卻出現了不一樣的聲音,由于長期以來海軍接受了很多西方英美背景下的知識理念。所以,很多高級將領主張不繼續擴大戰爭的規模,拒絕與德意結成戰爭同盟,這就與跋扈好戰的陸軍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而其中的主要代表就是海軍大將米內光政、海軍中將山本五十六、海軍大佐井上成美。這些人與當時陸軍、海軍之中的好戰派針鋒相對,矛盾日益明顯。由于日本自明治維新以來,倒幕派中的基石薩摩藩、長州藩勢力組成了政府的最高層,因而長期以來日本的高級權貴階層也被視為是薩摩藩、長州藩的勢力延續。正如《大東亞戰爭全史》記載:
“后進國日本的朝野人士便不約而同地把視線轉向海外,把所謂富國強兵作為國策,力圖建成一個能與列強為伍的國家。日本的國家主義乃至軍國主義的傾向.實際上就是在明治維新和以后日本所處的客觀形勢中開始形成和發展起來的。”
到了昭和時期,日本天皇最親信的幕僚木戶幸一就是明治維新三杰之一,長州藩代表木戶孝允的孫子。而木戶幸一也是將戰爭狂人東條英機扶上首相寶座的幕后推手。所以,在當時的觀念中主戰派就是薩摩藩和長州藩的化身。而巧合的是米內光政是巖手縣盛岡市人,井上成美是仙臺人,山本五十六是長岡人。他們的籍貫正好出身于“奧羽越列藩同盟”中的核心藩鎮,所以當時的人稱米內光政等三人與主戰派的對抗是海軍內部的“戊辰戰爭”。
戊辰戰爭
米內光政等人也并非天生的和平主義者,他們的主張是建造戰艦,但絕不與英美開戰。1936年,日本宣布旨在限制海軍發展的《華盛頓條約》無效,并退出了該組織。與此同時日本的超級艦船——大和號已經裝上了龍骨,日本海軍的擴軍道路正式打開。據伊藤正德的《聯合艦隊的覆滅》中記載:
“巨型戰艦的建造縱然違反華盛頓裁軍條約的精神,但其目的決不是為了挑起戰爭。真正的用意在于借助大海軍的威力,來提高日本的國際地位。加藤友三郎的重大戰略思想依然從根本上統治著海軍。7萬噸的巨艦宛如一座鋼鐵的屏障,指望其在和英美的交涉中發揮作用。建立任何一個國家也不敢輕視日本的實力地位,這就是日本建造巨艦的指導思想。”
米內光政等人也基本上保持了這樣的觀點,他們認為海軍的最大作用就是防衛國家本土,是一種戰略上的威懾力。而一旦與英美正面開戰,那么國家就很有可能會走上毀滅的道路。以至于山本五十六在正式的作戰會議中直言:“我們決不干以英美為敵的蠢事”。山本五十六出生于日本長岡,于1919年到1921年在美國哈佛大學學習。曾任駐美武官,對于美國的軍事實力和政治體制有很深刻的了解。米內光政精通俄文,在第一次世界大戰后曾經在俄國和波蘭擔任過長達九年的外交武官,在俄國革命之后還專門撰寫了有關俄國的論文。鐵三角中的井上成美也是十分了解英美勢力的人物,在其年輕時代,因擁有一口無比的英語能力,曾被政府長期派往日本駐美、法、意大利等國使館。三人中,以井上成美的對外經歷最為豐富,他也是當時思想理論性最強的一位日本軍官,代表了年輕一代中的精英分子。這三個人由于長期接觸世界,對于當時國際之間力量的消長有很清晰的認識。所以他們堅決反對建立三國同盟,為此他們還曾經遭受到日本極端勢力的暗殺威脅。隨著及川古志郎出任海軍大臣之后,海軍內部的聲音開始轉變為向陸軍妥協。此時,米內光政已經賦閑,山本五十六出任聯合艦隊司令長官,井上成美出任航空本部長,類似于放逐。及川古志郎在最后舉行的統一思想會議中明確提出:
“如果海軍要堅持反對三國同盟,近衛內閣就只有辭職,海軍不想承擔毀壞內閣的責任,所以請各位贊成同盟條約。”
米內光政與山本五十六
這句既像命令又像懇求的話語在日本這樣一個等級森嚴的社會中非常有感染力,海軍上下一致同意通過,三國同盟最終簽訂。海軍內部的“戊辰戰爭”也好似數十年前的結果一樣,仙臺藩、長岡藩、盛岡藩都最終敗在了政府軍的猛烈攻勢之下,日本海軍這輛巨型戰艦最終還是被啟動了。
日本海軍內部為何會出現“戊辰戰爭”?
首先,這和日本海軍長期以來內部軍官接受的英美文化背景有關。日本最初的主力戰艦無法自我生產,全部由國外進口。日本當時的海軍戰艦吉野號、浪速號都來自于英國造船廠。所以,很多海軍將領都有國外留學的經歷。1870年5月4日,日本兵部省還特別制定了《大辦海軍方案》,其中特別強調指出:
“軍艦的靈魂是軍官,無軍官,水手則無以發揮其所長;水手不能發揮所長,艦船將成為一堆廢鐵......教育海軍軍官是建設海軍之頭等大事。”
次年,日本海軍部門就開始選擇優秀的士兵前往英國留學,后來日本海軍的杰出將領東鄉平八郎就是其中之一。學成歸國的東鄉平八郎由于在日俄戰爭中擊敗俄國海軍,被日本民間封為“海軍軍神”,與陸軍的乃木希典并駕齊驅。在此之后,海軍內部就出現了一大批接受過西方教育的高級將領。鐵三角中的山本五十六就畢業于哈佛大學,有很深的歐美文化因素影響。所以,這就和日本長期的本土派陸海軍產生了天然的矛盾。此外自進入20世紀以來,世界海軍的中心在英美,而陸軍的中心在歐洲。尤其是統一后的德國在陸軍方面更是獨樹一幟,日本陸軍中的很多方面都是在學習德國。九一八事變的幕后策劃者石原莞爾就是德國留學歸來的高材生,而在大蕭條之后德國和英美等國的矛盾日趨激烈,這種影響也投射到了日本的陸海軍之中。
東鄉平八郎像
其次,日本傳統的籍貫認知以及明治以來的幾場對外戰爭的勝利模糊了民眾的認知。日本自明治維新開始就一直在國家內部保留了很多的幕府遺存,加上二戰爆發時距離明治維新尚不足百年,還有很多的記憶留在了當時人的心中。籍貫這種個人屬性很天然地造成了價值觀念上的某種趨同或者排斥。而且,在當時的日本內部,好戰之聲此起彼伏,這也與日本的民族性有關。日本經常將一場局部戰役的勝利視為一場全面戰爭的勝利,這就導致了他們對于戰爭有很天然的樂觀主義。在服部卓四郎的《大東亞戰爭全史》中提及:
“在日俄戰爭中,日本由于還有美、英的援助而獲得了勝利,其結果,日本在中國東北獲得了若干權益。這些權益就是俄國從明治31年(1898年)以后在中國東北所獲得的那些權利,即關東的租借權和鐵路的所有權以及附帶的駐兵權等。”
在其表述中絲毫沒有提及日本在日俄戰爭中的國力損傷也沒有提及日本死亡88429人(戰死35122),傷103584人,被俘約2000人的具體數字,這就使得國內對于戰爭的殘酷性沒有絲毫的認知。當時的日本由于在蒙古東征、中日甲午戰爭、日俄戰爭、第一次世界大戰中均獲得了勝利,即使是日本國內的軍人也對于戰爭有了狂熱的追逐。這也是米內光政、山本五十六、井上成美等人反對輕易與英美開戰的原因。
井上成美
第三,對于戰爭結局的理解各有不同。長期以來,日本的軍事進攻對象都是周圍的國家,無論是俄國還是中國,他都能夠在戰勝后獲得大量的資源和土地。此類戰爭的結局是可以預料的,戰爭的勝利果實也是可以完全收入囊中的。但是和英美之間的作戰不同,一旦開戰,只能是至死方休。而且戰爭的未來完全不可預測,戰爭的結局也難以掌握。日本和英美之間遠隔重洋,其土地與資源遠非日本可以染指,日本能夠獲得的無非是其在東亞的勢力和地盤。可是,這些東西對于美國而言不過是錦上添花,無損其基礎。日本根本就沒有可能將美國連根拔起,這就是山本五十六等人反戰的最主要依據。
日本海軍內部的爭斗對于戰爭走勢及戰后的影響
雖然由于國內的壓力,山本五十六等人暫時輸掉了海軍內部的“戊辰戰爭”,法西斯軸心國集團得以建立。山本五十六還成為了策劃珍珠港事件的罪魁禍首之一,在戰爭后期被美國軍隊擊斃。但是,海軍內部的反戰力量一直都還存在。隨著盟軍的反擊,東條英機的戰爭內閣逐漸日薄西山。在此時機,日本內部以近衛文麿為首的傳統勢力聯合了米內光政共同發起了對于東條英機的倒閣活動。東條政府因此而垮臺,米內光政重新擔任海軍大臣,井上成美被邀請出任他的次長。此時海軍已經在盟軍的打擊之下奄奄一息,米內光政等人就開始在暗中為終戰做出了準備。
日本挑起的戰端最終吞噬了日本
1945年,日本無條件投降,日本海軍這部已經持續發動了四年的太平洋戰爭機器終于停下了腳步,走入了歷史的塵埃。戰后清算戰犯時期,米內光政由于反對太平洋戰爭而沒有被美國列入戰犯名單,井上成美也被盟軍法庭以無罪開釋,這對“反戰”搭檔躲過了最終的正義審判。而當時在軍部之中的主戰派分子,大多數都受到了盟軍法庭的嚴肅審判。如果從長遠的角度看來,米內光政和井上成美最后逃過了盟軍的清算保住了自身,似乎他們才是海軍內部“戊辰戰爭”的最后贏家也未可知?
綜上所述,日本在太平洋戰爭爆發前,擔當重要角色的日本海軍內部卻發生了“和”與“戰”的爭執。反戰者以米內光政、山本五十六、井上成美為代表對抗軍部內部的主戰派。這三人的籍貫均來自于“戊辰戰爭”中對抗政府軍的“奧羽越列藩同盟”內的盛岡藩、長岡藩、仙臺藩,其情形與百十年前的混戰場面非常類似。因此這一時期的爭執也被稱為日本海軍內部的“戊辰戰爭”。最后,米內光政等人的反戰鐵三角敗下陣來,順從了軍部的主戰派。日本軍國主義者也將整個太平洋地區帶入了戰火和黑暗的深淵,終究自食惡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