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復活日》鑒賞
作者: 張俊山
穆木天
禮拜的鐘聲響了。
牧師上了講臺,拿起一本大書,對眾人說:“看約翰二十章第一節。”那是主的復活日。
牧師說:“主是為我們死的,他又為我們復活;我們可以從圣經里查考出來,可以用靈眼看見。”
眾人聽著,很肅靜;有人說:“阿門!”
牧師開開圣書,瞅著眾人發呆;他看見第一篇沒有字,但畫著一個赤裸裸的女孩兒釘在十字架上。
牧師閉上圣書,祈禱上帝饒恕。
牧師禱告完了,開開了第二篇,那里也沒有字,但畫著一個赤裸裸的男孩兒,抱著一個赤裸裸的死女孩。
牧師閉上了圣書,祈禱上帝饒恕。
牧師禱告完了,開開了第三篇;但那里也沒有字,但畫著一個赤裸裸的男孩兒,親著一個赤裸裸的女孩兒的嘴,她已經復活了。
牧師說:“阿門!”他對眾人呆著。
眾人一個抱著一個親著嘴;男孩抱著女孩;……
牧師又說:“阿門!”
那時遠遠地聽見天使的歌聲;天下起花雨;蝴蝶在眾人頭上舞著;茫茫的人們好象看見了一個赤裸裸的女孩兒坐在蓮花座上,抱著一個赤裸裸的男孩兒,兩腮紅玉似地笑著說,“我們已經復活了。”
1921年9月14日
穆木天是前期創造社的著名詩人,其詩歌創作深受法國象征主義詩歌影響,題旨深藏,幾近晦澀。朱自清在為《中國新文學大系·詩集》撰寫的《導言》里,稱其詩作“托情于幽微遠渺之中”,就是對這種現象的概括。
散文詩《復活日》也是“幽微遠渺”之作。那籠布著作品的異域宗教文化的神秘氛圍,那離奇詭異的童話色彩,都使題旨顯得隱晦費解,不易把捉。但是,如果了解到作品的產生背景,也不難窺其奧蘊,破解其真實的涵義。
創作這篇散文詩的時候,詩人正在日本留學,也是創造社成立不久。當時,詩人除研修法國文學,還在翻譯英國唯美主義作家王爾德的童話。他在后來一篇回憶創作的文章里說過,《復活日》是“模仿王爾德的”。這樣看來,《復活日》確是一篇美麗的童話;尤其是作品最后一段所完成的詩意氛圍,更使人感到圣潔、美好、和諧,這也許是王爾德的童話在詩人筆下的投影。但是,王爾德的唯美主義是“為藝術而藝術”的,而《復活日》卻有更深刻的社會意蘊,不好簡單地以“唯美主義”視之。
如所周知,創造社誕生于五四新文化運動高潮時期,而詩人創作這篇作品的時候,“五四”的聲浪還正源源不絕地從祖國傳到詩人留學的東土。當此狂飚突進的歷史時期,詩人會有感于故國的即將新生吧。因此,《復活日》之假托《圣經》,再造一個人之“復活”的童話,那就絕非無所寄托了。它的題旨當可與郭沫若的《鳳凰涅架》相類比。無論是后者的“鳳凰”在烈火中更生,抑或前者的“女孩兒”在異性的親吻下復活,都是古老中國和中華民族在時代風暴中新生的象征。因此,《復活日》的宗教神秘氣氛隱隱傳出了五四時代精神,這才是它的真正精蘊。
詩篇對《圣經》故事的改造也是不無深意的。《圣經》說,上帝創造了人。正如那位牧師說的:“主是為我們死的,他又為我們復活”。可是《復活日》卻與《圣經》開了個玩笑,明白告訴人們:“主”是不存在的,人類全靠自己救自己。這不是一般意義上的無神論,而是對人民大眾力量的確認。所以作品最后特別點明,“茫茫的人們”不僅看到復活的女孩兒幸福地與男孩兒抱在一起,而且還聽到她笑著宣告:“我們已經復活了。”這個“我們”就有相當廣寬的內涵。
總之,《復活日》是一篇生動的童話,也是一篇題旨幽微的散文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