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非子·內(nèi)儲說下六微第三十一》譯文與賞析
內(nèi)儲說下六微第三十一
【題解】
《內(nèi)儲說下六微》承接上篇,講述君主觀察臣下六種隱蔽行為的措施。依然彰顯的是依法治國的可貴思想。
六微,就是六種隱微。這六種隱微的情況在任何一個集體中都存在,因此要求領(lǐng)導(dǎo)人、當(dāng)權(quán)者都要善于覺察出這些隱微之情。只有清楚地掌握了內(nèi)部情況,才能真正地做到一致對外。
【原文】
六微:一曰權(quán)借在下,二曰利異外借,三曰托于似類,四曰利害有反,五曰參疑內(nèi)爭,六曰敵國廢置。此六者,主之所察也。
【譯文】
六種危害君主的隱微的情況:一種是君主的權(quán)勢被臣下借用,二是利益不同而臣下借助外國勢力,三是臣下偽托相似類似的事情欺騙君主,四是上下的利害關(guān)系極端相反,五是等級參差不齊的臣下互相懷疑且在內(nèi)部相爭,六是按照敵國的意圖任免大臣。這六種情況,是君主應(yīng)該明察的。
【原文】
權(quán)勢不可以借人。上失其一,臣以為百。故臣得借則力多,力多則內(nèi)外為用,內(nèi)外為用則人主壅。其說在老聃之言失魚也[1]。是以人主久語,而左右鬻懷刷[2]。其患在胥僮之權(quán)厲公,與州侯之一言,而燕人浴矢也。
【注釋】
[1]老聃:即老子,姓李名耳,字伯陽,春秋時思想家。楚國苦縣(今河南鹿邑東)人。曾為周“守藏室之史”(管藏書的史官),后著《老子》一書。[2]鬻:(yù)賣,出售。懷刷:謂君上饋以巾帨等物品。指親近獲寵。
【譯文】
權(quán)勢不能用來轉(zhuǎn)借他人。君主失去一分權(quán)勢,臣下就可以百倍地加以利用。所以臣下能夠借用,那么力量就會增多,力量增多,那么朝廷內(nèi)外都為他所利用,朝廷內(nèi)外都為他所利用,那么君主就會被蒙蔽。這個說法在老子說的“魚不能離開水”這句話中得到驗證。因此君主長時間說話,而身邊的人就會賣弄自己邀寵。這種禍患發(fā)生在胥童勸說晉厲公,與眾人齊聲維護州侯,以及燕國人用屎洗身等幾則故事中。
【原文】
君臣之利異,故人臣莫忠,故臣利立而主利滅。是以奸臣者,召敵兵以內(nèi)除,舉外事以眩主,茍成其私利,不顧國患。其說在衛(wèi)人之妻夫禱祝也。故戴歇議子弟,而三桓攻昭公;公叔內(nèi)齊軍,而翟黃召韓兵;太宰嚭說大夫種,大成牛[1]教申不害;司馬喜告趙王,呂倉規(guī)秦、楚;宋石遺衛(wèi)君書,白圭教暴譴。
【注釋】
[1]大成牛:應(yīng)為“大成午”。
【譯文】
君臣之間的利益不同,所以做臣子的就不忠誠,所以臣下的利益能得到而君主的利益就喪失了。因此奸臣,招引敵國的軍隊用來除掉內(nèi)部的反對者,辦理外交事務(wù)來迷惑君主,如果能成就他的私利,那么他會不顧國家的禍患。這個說法在衛(wèi)國人一對夫妻各自禱祝里得到驗證。所以戴歇議論楚國諸公子,而三桓圍攻魯昭公;韓國的公叔伯嬰要引入齊國的軍隊,而魏國的翟黃招來韓國的軍隊;吳國太宰伯嚭勸說越國大夫文種,趙國的大成午開導(dǎo)韓國的申不害;中山國的司馬喜密告趙王,魏國的呂倉規(guī)勸秦、楚兩國攻魏國;魏國的宋石贈送書信給衛(wèi)君,魏相白圭教誨韓相暴譴。
【原文】
似類之事,人主之所以失誅,而大臣之所以成私也。是以門人捐水而夷射誅,濟陽自矯而二人罪,司馬喜殺爰騫而季辛誅,鄭袖言惡臭而新人劓,費無忌教郄宛而令尹誅,陳需殺張壽而犀首走。故燒芻廥而中山罪,殺老儒而濟陽賞也。
【譯文】
類似的事,是君主之所以懲罰失當(dāng),而大臣之所以成就私利的原因。因此守門人捐水而夷射受到誅殺,濟陽君假借王命自己派人攻打自己而使他的兩個仇人獲罪,司馬喜殺掉爰騫而使季辛受到誅殺,鄭袖說新娘厭惡楚王的氣味而使新娘受到割鼻子的懲罰,費無忌教唆郄宛陳列兵器而使令尹受到誅殺,陳需殺了張壽而使犀首被迫出逃。所以侍從燒毀了草料庫而使中山國君處罰公子,門客殺死老儒生而濟陽君卻賞賜了他。
【原文】
事起而有所利,其市主之;有所害,必反察之[1]。是以明主之論也,國害則省其利者,臣害則察其反者[2]。其說在楚兵至而陳需相,黍種貴而廩吏覆。是以昭奚恤執(zhí)販茅,而僖侯譙其次;文公發(fā)繞炙,而穰侯請立帝[3]。
【注釋】
[1]市:交易。[2]?。河^看、觀察、審視。[3]僖侯:應(yīng)為昭侯。譙:通“誚”,責(zé)備。
【譯文】
如果事情有利益,就是有交易的人在主使著它;如果有危害,一定要從相反的方向考察它。因此英明的君主判斷問題,國家受害就要考慮誰能得到利益,臣子受害就要明察誰是與他對立的人。這個說法在楚兵來到魏國邊境而陳需當(dāng)上了魏國的相國,黍種價格貴而管糧倉的官吏被查處諸事中得到驗證。因此昭奚恤拘捕賣茅草的人,而韓昭侯責(zé)問廚師的副手;晉文公追查烤肉上的頭發(fā),而穰侯請求齊王稱帝。
【原文】
參疑之勢,亂之所由生也,故明主慎之。是以晉驪姬殺太子申生,而鄭夫人用毒藥,衛(wèi)州吁殺其君完,公子根取東周,王子職甚有寵而商臣果作亂,嚴(yán)遂、韓廆爭而哀侯果遇賊,田常、闞止、戴歡、皇喜敵而宋君、簡公殺。其說在狐突之稱“二好”,與鄭昭之對“未生”也。
【譯文】
臣下互相懷疑的形勢,是混亂產(chǎn)生的根源,所以英明的君主對這種形勢一定要謹(jǐn)慎。因此晉國的驪姬殺死了太子申生,而鄭君的夫人用毒藥毒死了鄭君,衛(wèi)國的州吁殺掉他的君主衛(wèi)桓公,周國的公子根奪取了東周,楚國王子職很受寵愛而太子商臣果然發(fā)動叛亂,韓國的嚴(yán)遂、韓廆奪權(quán)勢而韓哀侯果然遇刺,齊國的田常、闞止、戴歡、皇喜勢均力敵而宋君、齊簡公被殺。這個說法在狐突談?wù)摗皩檺蹖m內(nèi)的姬妾和外朝的臣子”,以及鄭昭回答“太子還沒有出生”中得到驗證。
【原文】
敵之所務(wù)在淫察而就靡,人主不察則敵廢置矣[1]。故文王資費仲,而秦王患楚使;黎且去仲尼,而干象沮甘茂[2]。是以子胥宣王言而子常用,內(nèi)美而虞、虢亡,佯遺書而萇弘死,用雞豭而鄶桀盡[3]。
【注釋】
[1]淫:擾亂。就:靠近、走近。[2]沮:(jǔ)阻止。[3]內(nèi):(nà)同“納”,接納。
【譯文】
敵對國家所致力的,是擾亂君主的視線而且使君主容易犯錯誤,君主不明察,那么敵國就要干預(yù)官員的任免了。所以周文王資助商朝的費仲,而秦王擔(dān)心楚國的使者;齊國的黎且趕走孔子,而楚國的干象阻止甘茂。因此伍子胥宣布吳王的話而子常被任用,虞、虢君主接受了美女而這兩國就滅亡,叔向假裝遺失書信而萇弘被冤枉殺死,鄭桓公用雞血盟約而鄶國的豪杰就被殺盡。
【原文】
參疑廢置之事,明主絕之于內(nèi)而施之于外。資其輕者,輔其弱者,此謂廟攻。叁伍[1]既用于內(nèi),觀聽又行于外,則敵偽得。其說在秦侏儒之告惠文君也。故襄疵言襲鄴,而嗣公賜令席。
【注釋】
[1]叁伍:即三五,此處指多方面考察,互相參驗。
【譯文】
大臣互相猜疑、國外參與大臣任免的事,英明的君主在國內(nèi)把它們杜絕而把它們在國外施行。資助國外那些職位還輕的官員,輔助國外那些權(quán)勢還弱的官員,這就叫“宗廟內(nèi)的攻擊”。多方面考察,互相參驗用在內(nèi)部,把觀察聽聞施行在外,那么敵國的詐偽之情就可以得到。這個說法在秦國侏儒把楚國的計謀告訴給秦惠文君的事中,得到驗證。所以襄疵說趙國襲擊鄴城,而衛(wèi)嗣公把席子賜給縣令。
【原文】
勢重者,人主之淵也;臣者,勢重之魚也。魚失于淵而不可復(fù)得也,人主失其勢重于臣而不可復(fù)收也。古之人難正言,故托之于魚。
【譯文】
重要的權(quán)勢,好比是君主的深水潭;臣子,就是重要權(quán)勢控制下的魚。魚失去了深水潭就不可能再得到,君主把他的重要的權(quán)勢落在臣下手里不可能再收回來。古代的人不方便正面直說,所以假托于魚來比喻。
【原文】
衛(wèi)人有夫妻禱者,而祝曰:“使我無故,得百來束布。”其夫曰:“何少也?”對曰:“益是,子將以買妾。”
【譯文】
衛(wèi)國有一對夫妻向神靈祈禱,妻子祈求說:“使我平安無事,能得到一百來捆布。”她的丈夫說:“為什么這么少呢?”妻子回答說:“超過了這個數(shù)目,你就會用它去買小老婆?!?/p>
【原文】
荊王欲宦諸公子于四鄰,戴歇曰:“不可。”“宦公子于四鄰,四鄰必重之。曰:“子出者重,重則必為所重之國黨,則是教子于外市也,不便?!?/p>
【譯文】
楚王想讓幾個兒子到四鄰國家去做官,戴歇說:“不可以。”楚王說:“公子們到四鄰國家去做官,四鄰國家必然要器重他們。”戴歇說:“兒子出國受到器重,受到器重必然要與所器重他們的國家結(jié)成朋黨,那么這就是在教兒子對外勾結(jié),這樣不適當(dāng)?!?/p>
【原文】
魯孟孫、叔孫、季孫相戮力劫昭公,遂奪其國而擅其制。魯三桓公逼,昭公攻季孫氏,而孟孫氏、叔孫氏相與謀曰:“救之乎?”叔孫氏之御者曰:“我,家臣也,安知公家?凡有季孫與無季孫于我孰利?”皆曰:“無季孫必?zé)o叔孫。”“然則救之?!庇谑亲参鞅庇缍?。孟孫見叔孫之旗入,亦救之。三桓為一,昭公不勝。逐之,死于乾侯。
【譯文】
魯國的孟孫氏、叔孫氏、季孫氏三家聯(lián)合起來脅迫魯昭公,于是奪取了魯國而擅自發(fā)號施令。魯國三桓公開逼迫魯昭公時,魯昭公攻打季孫氏,而孟孫氏、叔孫氏互相商議說:“去救季孫氏嗎?”叔孫氏的車夫說:“我,是個家臣,怎么知道公家的事呢?只是想說有季孫氏與沒有季孫氏哪樣對我們更有利?”大家都說:“沒有季孫氏一定就沒有叔孫氏?!避嚪蛘f:“那么就去救他吧。”于是他們從西北角沖開包圍打了進去。孟孫氏見到叔孫氏的戰(zhàn)旗沖進來,也出去救援。三家軍隊合為一,魯昭公不能取勝。魯昭公被逐出魯國,死在晉國的乾侯。
【原文】
公叔相韓而有攻齊,公仲甚重于王,公叔恐王之相公仲也,使齊、韓約而攻魏[1]。公叔因內(nèi)齊軍于鄭。以劫其君,以固其位,而信兩國之約[2]。
【注釋】
[1]攻:善,此處指友好。[2]內(nèi):(nà)古同“納”,接納。
【譯文】
公叔伯嬰做了韓國的相國而又和齊國交好,公仲朋在韓宣王手下很受器重,公叔伯嬰害怕韓宣王讓公仲朋當(dāng)相國,就唆使齊國與韓國約定去攻打魏國。公叔伯嬰趁機把齊國軍隊引入到韓國的國都鄭地。以此要挾他的君主,來鞏固他的地位,而且信守兩國的約定。
【原文】
翟璜,魏王之臣也,而善于韓。乃召韓兵令之攻魏,因請為魏王構(gòu)之以自重也。
【譯文】
翟璜,是魏王的大臣,卻與韓國親善。于是他招來韓國的軍隊叫他們攻打魏國,趁機請求替魏王與韓國講和以此加重自己的地位。
【原文】
越王攻吳王,吳王謝而告服,越王欲許之。范蠡、大夫種曰:“不可。昔天以越與吳,吳不受,今天反夫差,亦天禍也。以吳予越,再拜受之,不可許也?!碧讎哼z大夫種書曰:“狡兔盡則良犬烹,敵國滅則謀臣亡。大夫何不釋吳而患越乎?”大夫種受書讀之,太息而嘆曰:“殺之,越與吳同命。”
【譯文】
越王勾踐攻打吳王夫差,吳王夫差謝罪而宣告投降,越王勾踐準(zhǔn)備答應(yīng)他的請求。范蠡、大夫種說:“不可以。從前上天把越國送給吳國,吳王不接受,如今上天反過來不幫夫差,也是上天降下的災(zāi)禍?,F(xiàn)在把吳國送給越國,我們應(yīng)當(dāng)再次拜謝上天接受它,不能答應(yīng)吳國投降。”吳國太宰伯嚭送給越國大夫文種的書信里說:“狡兔被殺光后優(yōu)良的獵狗也會被煮來吃,敵對國家被消滅后謀臣也會被殺害。大夫為什么不放過吳國而使它成為越國的憂患呢?”大夫種接受書信閱讀后,長嘆一聲說:“殺害我,越國與吳國就會遭受一樣的命運?!?/p>
【原文】
大成牛從趙謂申不害于韓曰:“以韓重我于趙,請以趙重子于韓,是子有兩韓,我有兩趙?!?/p>
【譯文】
大成午從趙國到韓國來對申不害說:“你用韓國的力量來加強我在趙國的勢力,請讓我用趙國的力量來加強你在韓國的勢力,這樣你就有了兩個韓國,我也有了兩個趙國。
【原文】
司馬喜,中山君之臣也,而善于趙,嘗以中山之謀微告趙王。
【譯文】
司馬喜,是中山國君的臣子,而與趙國親善,經(jīng)常把中山國的計謀偷偷告訴趙王。
【原文】
呂倉,魏王之臣也,而善于秦、荊。微諷秦、荊令之攻魏,因請行和以自重也[1]。
【注釋】
[1]諷:婉言微詞或指責(zé)。
【譯文】
呂倉,是魏王的大臣,而與秦國、楚國交好。他暗中勸秦國、楚國來攻打魏國,趁機請求去講和來加重自己的地位。
【原文】
宋石,魏將也;衛(wèi)君,荊將也。兩國構(gòu)難,二子皆將。宋石遺衛(wèi)君書曰:“二軍相當(dāng),兩旗相望,唯毋一戰(zhàn),戰(zhàn)必不兩存。此乃兩主之事也,與子無有私怨,善者相避也?!?/p>
【譯文】
宋石,是魏國的大將;衛(wèi)君,是楚國的大將。魏、楚兩個國家交戰(zhàn),二人都擔(dān)任了將領(lǐng)。宋石就送書信給衛(wèi)君說:“二軍力量相當(dāng),兩軍軍旗相望,希望雙方不要交戰(zhàn),交戰(zhàn)后必然兩傷。這是兩個君主的事情,我與你沒有什么私人恩怨,最好的辦法就是相互回避吧?!?/p>
【原文】
白圭相魏王,暴譴相韓。白圭謂暴譴曰:“子以韓輔我于魏,我以魏待子于韓,臣長用魏,子長用韓?!?/p>
【譯文】
白圭做了魏國的相,暴譴做了韓國的相。白圭告訴暴譴說:“你用韓國的力量輔助我在魏國掌權(quán),我用魏國的力量幫助你在韓國掌權(quán),我就能長期在魏國執(zhí)政,你也能長期在韓國執(zhí)政?!?/p>
【原文】
齊中大夫有夷射者,御飲于王,醉甚而出,倚于郎門[1]。門者刖跪請曰:“足下無意賜之余瀝乎[2]?”夷射叱曰:“去!刑余之人,何事乃敢乞飲長者!”刖跪走退。及夷射去,刖跪因捐水郎門霤下,類溺者之狀[3]。明日,王出而呵之,曰:“誰溺于是?”刖跪?qū)υ唬骸俺疾灰娨?。雖然,昨日中大夫夷射立于此?!蓖跻蛘D夷射而殺之。
【注釋】
[1]郎:(lánɡ)通“廊”。[2]刖:(yuè)古代削足之刑。瀝:(lì)水、淚、酒等液體下滴稱為瀝。這里用為剩酒之意。[3]溺:尿。
【譯文】
齊國的中大夫中有個叫夷射的,陪齊王喝酒,醉得厲害才出宮,倚靠在宮中廊門上。一個受過砍腳刑罰的守門人跪下來請求說:“您不想賞賜給我一點剩下的酒嗎?”夷射斥罵守門人說:“滾開!受過刑的人,怎么竟敢向老爺討酒喝?”守門人于是很快退下去了。等到夷射離開,守門人便在廊門的屋檐下灑了點水,好像撒了泡尿的樣子。第二天,齊王出門來責(zé)問這件事,說:“誰尿在這里?”守門人回答說:“我沒有看見。雖然如此,昨天中大夫夷射曾經(jīng)站在這里。”齊王因此處罰夷射并把他殺了。
【原文】
魏王臣二人不善濟陽君,濟陽君因偽令人矯王命而謀攻己。王使人問濟陽君曰:“誰與恨?”對曰:“無敢與恨。雖然,嘗與二人不善,不足以至于此。”王問左右,左右曰:“固然。”王因誅二人者。
【譯文】
魏王的臣子中有兩個人和濟陽君關(guān)系不好,濟陽君因此假借魏王的命令叫人攻打自己。魏王派人去問濟陽君說:“誰與你有仇恨?”濟陽君回答說:“我不敢與誰有仇恨。雖然這樣,曾經(jīng)與這兩個人關(guān)系不好,不過也不至于到這樣的地步?!蔽和鯁柹磉吺绦l(wèi),身邊侍衛(wèi)說:“的確如此?!蔽和跻虼苏D殺了這兩個人。
【原文】
季辛與爰騫相怨。司馬喜新與季辛惡,因微令人殺爰騫,中山之君以為季辛也,因誅之。
【譯文】
季辛與爰騫相互怨恨。司馬喜最近也與季辛關(guān)系不好,因此司馬喜暗中派人殺死爰騫,中山國君主認(rèn)為是季辛干的,因此而誅殺了季辛。
【原文】
荊王所愛妾有鄭袖者。荊王新得美女,鄭袖因教之曰:“王甚喜人之掩口也,為近王,必掩口?!泵琅胍?,近王,因掩口。王問其故,鄭袖曰:“此固言惡王之臭?!奔巴跖c鄭袖、美女三人坐,袖因先誡御者曰:“王適有言,必亟聽從王言?!泵琅敖跎?,數(shù)掩口。王悖然怒曰:“劓之[1]。”御因揄刀而劓美人。
【注釋】
[1]劓:(yì)古代割鼻之刑。
【譯文】
楚王所寵愛的妾中有個叫鄭袖的。楚王最近得到一個美女,鄭袖便教她說:“大王很喜歡別人掩著嘴,為了接近大王,你必須要掩口?!泵琅M宮,走近楚王時,便掩著嘴。楚王問她什么緣故,鄭袖在一旁回答說:“這就是說她討厭大王的氣味?!钡鹊匠鹾袜嵭?、美女三個人坐下時,鄭袖便事先告誡侍衛(wèi)說:“大王如果有什么吩咐,必須立即聽從大王的話?!泵琅呓蹩康煤芙瑤状窝谥臁3醪淮笈f:“割掉她鼻子?!笔绦l(wèi)便抽刀割掉了美女的鼻子。
【原文】
一曰:魏王遺荊王美人,荊王甚悅之。夫人鄭袖知王悅愛之也,亦悅愛之,甚于王。衣服玩好,擇其所欲為之。王曰:“夫人知我愛新人也,其悅愛之甚于寡人,此孝子所以養(yǎng)親,忠臣之所以事君也?!狈蛉酥踔灰约簽槎室?,因為新人曰:“王甚悅愛子,然惡子之鼻,子見王,常掩鼻,則王長幸子矣?!庇谑切氯藦闹?,每見王,常掩鼻。王謂夫人曰:“新人見寡人常掩鼻,何也?”對曰:“不己知也?!蓖鯊妴栔瑢υ唬骸绊晣L言惡聞王臭?!蓖跖唬骸柏嬷 狈蛉讼日]御者曰:“王適有言必可從命?!庇咭蜣淼抖婷廊?。
【譯文】
另有一種說法:魏王贈送給楚王一個美女,楚王非常喜愛她。楚王的夫人鄭袖得知楚王很喜愛那美女,也假裝喜愛她,而且比楚王還喜愛。她自己的衣服和玩物珍寶,都挑選美女喜歡的來送給那美女。楚王說:“夫人知道我喜愛新來的美人,夫人喜愛她甚過于寡人,這是孝子所用來供養(yǎng)父母親,忠臣所用來侍奉君主的態(tài)度啊?!狈蛉肃嵭涞弥顺醪徽J(rèn)為自己是嫉妒了,便對新來的美人說:“大王非常喜愛你,然而不喜歡你的鼻子,你去見大王時,要經(jīng)常掩住鼻子,那么大王就會長久地寵愛你了?!庇谑切聛淼拿廊寺爮泥嵭涞脑挘看我姵?,都掩住鼻子。楚王對夫人說:“新美人來見我時經(jīng)常掩住鼻子,為什么呢?”鄭袖回答說:“我不知道其中原因。”楚王竭力追問她,鄭袖回答說:“不久前她曾說過厭惡大王的氣味。”楚王發(fā)怒說:“把她鼻子割掉?!狈蛉肃嵭涫孪雀嬲]侍衛(wèi)說:“大王如果有什么吩咐,必須服從命令?!笔绦l(wèi)因此抽刀就割掉了美人的鼻子。
【原文】
費無極,荊令尹之近者也。郄宛新事令尹,令尹甚愛之。無極因謂令尹曰:“君愛宛甚,何不一為酒其家?”令尹曰:“善?!币蛄钪疄榫哂谯鹬摇o極教宛曰:“令尹甚傲而好兵,子必謹(jǐn)敬,先亟陳兵堂下及門庭。”宛因為之。令尹往而大驚,曰:“此何也?”無極曰:“君殆,去之!事未可知也。”令尹大怒,舉兵而誅郄宛,遂殺之。
【譯文】
費無極,是楚國令尹子常的親信。郄宛新近侍奉令尹,令尹很是喜愛他。費無極因此告訴令尹說:“您很喜愛郄宛,為何不到他家喝酒呢?”令尹說:很好。“便叫費無極到郄宛家里去置辦酒席。費無極教導(dǎo)郄宛說:“令尹十分傲慢而且喜歡兵器,你一定要謹(jǐn)慎恭敬,先趕快把兵器陳列在廳堂下面及大門前空地上。”郄宛便按照他說的辦了。令尹到郄宛家時大吃一驚說:“這是為什么呢?”費無極說:“您很危險,趕快離開!事情不可預(yù)知啊?!绷钜笈?,發(fā)兵懲罰郄宛,于是殺了郄宛。
【原文】
犀首與張壽為怨,陳需新入,不善犀首,因使人微殺張壽。魏王以為犀首也,乃誅之。
【譯文】
犀首與張壽結(jié)怨,陳需新近剛到魏國,與犀首的關(guān)系不好,因而陳需派人暗殺了張壽。魏王以為是犀首干的,就誅殺了犀首。
【原文】
中山有賤公子,馬甚瘦,車甚弊。左右有私不善者,乃為之請王曰:“公子甚貧,馬甚瘦,王何不益之馬食?”王不許。左右因微令夜燒芻廄。王以為賤公子也,乃誅之。
【譯文】
中山國有個地位貧賤的公子,他的馬很瘦弱,車子很破舊。中山王身邊的侍從中有個人和他的關(guān)系不好,就替他向國王請求說:“公子很貧窮,馬很瘦弱,大王何不給他一點馬料呢?”國王沒有答應(yīng)。那個侍從于是暗中叫人在夜里放火焚燒了國王存放馬料的倉庫。中山國王認(rèn)為是那個地位貧賤的公子干的,就誅殺了那個地位貧賤的公子。
【原文】
魏有老儒而不善濟陽君??陀信c老儒私怨者,因攻老儒殺之,以德于濟陽君,曰:“臣為其不善君也,故為君殺之?!睗柧虿徊於p之。
【譯文】
魏國有個年老的儒生與濟陽君關(guān)系不好。濟陽君門客中有一人和老儒生有私怨,便攻擊那個老儒生并把他殺死了,以此來討好濟陽君,他說:“我因為這個老儒生與你關(guān)系不好,所以替您殺了他。”濟陽君便沒有審察而賞賜了這個門客。
【原文】
一曰:濟陽君有少庶子,有不見知欲入愛于君者。齊使老儒掘藥于馬梨之山,濟陽少庶子欲以為功,入見于君曰:“齊使老儒掘藥于馬梨之山,名掘藥也,實間君之國。君殺之,是將以濟陽君抵罪于齊矣。臣請刺之。”君曰:“可?!庇谑敲魅盏弥顷幎讨?,濟陽君還益親之。
【譯文】
另有一種說法:濟陽君有些年輕的家臣,其中有一個年輕的家臣沒有被濟陽君賞識而又想得到濟陽君寵愛的。當(dāng)時齊國派了一個年老的儒生到馬梨山采藥,濟陽君的這個年輕的家臣想利用這個機會立功,就進去見濟陽君說:“齊國派一個年老的儒生來馬梨山采藥,名為采藥,實際上是來偵察您的國家。您如果殺了他,那將會拿您濟陽君到齊國抵罪。我請求去刺殺他。”濟陽君說:“可以?!庇谑堑诙爝@個年輕的門客跑到城的北面去刺殺了老儒生,濟陽君就漸漸親近這個年輕的家臣。
【原文】
陳需,魏王之臣也,善于荊王,而令荊攻魏。荊攻魏,陳需因請為魏王行解之,因以荊勢相魏。
【譯文】
陳需,是魏王的大臣,與楚王的關(guān)系很好,因而叫楚國來攻打魏國。楚國來攻打魏國了,陳需趁機請求為魏王去楚國進行調(diào)解,因而他靠楚國的勢力當(dāng)上了魏國的相國。
【原文】
韓昭侯之時,黍種嘗貴甚。昭侯令人覆廩,吏果竊黍種而糶之甚多。
【譯文】
在韓昭侯的時候,黍米的種子價格曾經(jīng)很貴。韓昭侯叫人去檢查糧倉,管糧倉的官吏果然盜竊了黍米的種子而且賣掉很多。
【原文】
昭奚恤之用荊也,有燒倉廥者,而不知其人。昭奚恤令吏執(zhí)販茅者而問之,果燒也。
【譯文】
昭奚恤治理楚國的時候,有一個放火焚燒了糧倉的人,卻不知道是誰。昭奚恤令差役抓來賣茅草的人加以審問,果然是那個人放的火。
【原文】
昭僖侯之時,宰人上食而羹中有生肝焉,昭侯召宰人之次而誚之曰:“若何為置生肝寡人羹中?”宰人頓首服死罪,曰:“竊欲去尚宰人也?!?/p>
【譯文】
韓昭侯的時候,廚師端上飯菜而肉湯中有生肝,韓昭侯召廚師的助手并責(zé)罵他說:“你為什么要把生肝放在我的肉湯中?”這廚師助手便叩頭求饒承認(rèn)犯了死罪,他說:“我私下想趕跑廚師啊?!?/p>
【原文】
一曰:僖侯浴,湯中有礫。僖侯曰:“尚浴免,則有當(dāng)代者乎?”左右對曰:“有?!辟液钤唬骸罢俣鴣怼!弊S之曰:“何為置礫湯中?”對曰:“尚浴免,則臣得代之,是以置礫湯中。”
【譯文】
另一種說法:韓昭侯洗澡,洗澡水中有小石子。韓昭侯說:“管洗澡水的差役如果被罷免,那么有合適代替他的人嗎?”身邊侍衛(wèi)回答說:“有?!表n昭侯說:“召他來。”于是責(zé)問他說:“你為什么把石子放在洗澡水中?”那人回答說:“如果管洗澡水的官員被免職了,那么我就能代替他,因此把石子放進洗澡水中?!?/p>
【原文】
文公之時,宰臣上炙而發(fā)繞之[1]。文公召宰人而譙之曰:“女欲寡人之哽耶,奚為以發(fā)繞炙[2]?”宰人頓首再拜請曰:“有死罪三:援礪砥刀,利猶干將也,切肉肉斷而發(fā)不斷,臣之罪一也[3];援木而貫臠而不見發(fā),臣之罪二也[4];奉熾爐,炭火盡赤紅,而炙熟而發(fā)不燒,臣之罪三也。堂下得無微有疾臣者乎[5]?”公曰:“善?!蹦苏倨涮孟露S之,果然,乃誅之。
【注釋】
[1]炙:(zhì)這里用為燒烤,把去毛的獸肉串起來在火上薰烤之意。[2]女:通“汝”。[3]礪:(lì)這里用為磨刀石之意。干將:古代寶劍名。[4]臠:(luán)小塊肉之意。[5]堂下:指平時立于堂下的地位低賤的侍從。疾:同“嫉”,忌恨。
【譯文】
晉文公的時候,掌管膳食的官端上烤肉而上面有頭發(fā)纏繞。晉文公召廚師上來責(zé)問他說:“你想要噎死我嗎?為什么用頭發(fā)纏繞烤肉?”廚師跪下叩頭兩拜然后請罪說:“我有死罪三條:拿磨刀石磨刀,鋒利得像干將寶劍一樣,能把肉切斷而頭發(fā)切不斷,這是我的第一條罪狀;拿木棍穿肉片而沒有看見頭發(fā),這是我的第二條罪狀;捧著火熱的爐子,炭火通紅,而烤肉熟了頭發(fā)卻沒燒著,這是我的第三條罪狀。您堂下的侍從中有沒有暗中忌恨我的人呢?”晉文公說:“很好?!庇谑钦偌孟率虖膩碡?zé)問,果然如此,就把這個侍從殺了。
【原文】
一曰:晉平公觴客,少庶子進炙而發(fā)繞之,平公趣殺炮人,毋有反令[1]。炮人呼天曰:“嗟乎!臣有三罪,死而不自知乎!”平公曰:“何謂也?”對曰:“臣刀之利,風(fēng)靡骨斷而發(fā)不斷,是臣之一死也;桑炭炙之,肉紅白而發(fā)不焦,是臣之二死也;炙熟,又重睫而視之,發(fā)繞炙而目不見,是臣之三死也。意者堂下其有翳憎臣者乎?殺臣不亦蚤乎!”
【注釋】
[1]晉平公:春秋時晉國的君主,名彪。觴:(shānɡ)飲用之意。趣:通“促”。催促,督促。炮人:即庖人,廚師。
【譯文】
另有一種說法:晉平公招待客人飲酒,年輕的家臣端進烤肉而上面有頭發(fā)纏繞,晉平公督促殺掉廚師,不準(zhǔn)違反命令。廚師呼天鳴冤說:“哎呀!我雖然有三條罪,至死也不明白自己為什么被處死啊?!睍x平公說:“你為什么這么說?”廚師回答說:“我菜刀的鋒利,就是風(fēng)把骨頭吹到刀上也會斷開,可是頭發(fā)不會斷,這是我的第一條死罪;用桑樹燒成的炭來燒烤肉,烤得瘦肉發(fā)紅肥肉發(fā)白,可是頭發(fā)沒有燒焦,這是我的第二條死罪;肉烤熟,瞇著著眼睛仔細(xì)看了一遍,頭發(fā)纏繞著烤肉,可是我卻沒有看見,這是我的第三條死罪。我猜想堂下恐怕有忌恨我的人吧?現(xiàn)在殺我不是太早了嗎?”
【原文】
穰侯相秦而齊強[1]。穰侯欲立秦為帝而齊不聽,因請立齊為東帝,而不能成也。
【注釋】
[1]穰侯:魏冉的封號,魏冉曾任秦昭襄王的相。
【譯文】
穰侯魏冉任秦國的相而齊國強大。穰侯想立秦昭襄王為帝而齊國不肯聽從,于是他請求立齊王為東帝,但結(jié)果還是沒有成功。
【原文】
晉獻公之時,驪姬貴,擬于后妻,而欲以其子奚齊代太子申生,因患申生于君而殺之,遂立奚齊為太子。
【譯文】
晉獻公的時候,驪姬地位很尊貴,與君主正妻的地位相等,而她還想讓自己的兒子奚齊來取代太子申生,因此在晉獻公面前陷害申生而殺死了申生,結(jié)果就立奚齊為太子。
【原文】
鄭君已立太子矣,而有所愛美女欲以其子為后,夫人恐,因用毒藥賊君殺之。
【譯文】
鄭君已經(jīng)立了太子,而有個他所寵愛的美女,想要把她的兒子作為王位繼承人,鄭君的夫人很害怕,就用毒藥暗害鄭君,殺死了他。
【原文】
衛(wèi)州吁重于衛(wèi),擬于君,群臣百姓盡畏其勢重。州吁果殺其君而奪之政。
【譯文】
衛(wèi)國的州吁在衛(wèi)國權(quán)勢很大受到重用,等同于國君,群臣百姓都畏懼他的權(quán)勢。后來州吁果然殺了他的君主而奪取了衛(wèi)國的政權(quán)。
【原文】
公子朝,周太子也,弟公子根甚有寵于君。君死,遂以東周叛,分為兩國。
【譯文】
公子朝,是周國的太子,他的弟弟公子根很受周君寵愛。周君死后,公子根在東周叛亂,周國隨即分成了兩個國家。
【原文】
楚成王以商臣為太子,既而又欲置公子職。商臣作亂,遂攻殺成王。
【譯文】
楚成王將商臣立為太子,不久又想立公子職為太子。于是商臣發(fā)動叛亂,最終進攻殺了楚成王。
【原文】
一曰:楚成王以商臣為太子,既欲置公子職。商臣聞之,未察也,乃為其傅潘崇曰:“奈何察之也?”潘崇曰:“饗江芊而勿敬也?!碧勇犞?。江芊曰:“呼,役夫!宜君王之欲廢女而立職也?!鄙坛荚唬骸靶乓印!迸顺缭唬骸澳苁轮??”曰:“不能。”“能為之諸侯乎?”曰:“不能?!薄澳芘e大事乎?”曰:“能?!庇谑悄似鹚逘I之甲而攻成王。成王請食熊廆而死,不許,遂自殺。
【譯文】
另一種說法:楚成王將商臣立為太子,不久又想立公子職當(dāng)太子。商臣聽說了,但還沒有搞清楚,就對他的師傅潘崇說:“怎么樣來搞清楚這件事呢?”潘崇說:“你可以宴請江芊但不要尊敬他?!碧勇爮牧怂囊庖?。江芊說:“呸,你這個奴才,不怪國君打算廢掉你而立公子職了?!鄙坛颊f:“我相信了。”潘崇說:“你能侍奉公子職嗎?”商臣說:“不能?!迸顺缯f:“你能做他的一個諸侯嗎?”商臣說:“不能?!迸顺缯f:“你能干一番大事業(yè)嗎?”商臣說:“能?!庇谑蔷驼偌鹗匦l(wèi)王宮的軍隊來攻打楚成王。楚成王請求吃了熊掌再死,商臣沒有答應(yīng),楚成王于是自殺了。
【原文】
韓廆相韓哀侯,嚴(yán)遂重于君,二人甚相害也。嚴(yán)遂乃令人刺韓廆于朝,韓廆走君而抱之,遂刺韓廆而兼哀侯。
【譯文】
韓廆做了韓哀侯的相,嚴(yán)遂很得韓哀侯的器重,韓廆、嚴(yán)遂二人互相仇恨。嚴(yán)遂就叫人在朝堂上刺殺韓廆,韓廆跑到韓哀侯身邊抱住韓哀侯,結(jié)果刺客刺殺韓廆的同時刺中了韓哀侯。
【原文】
田恒相齊,闞止重于簡公,二人相憎而欲相賊也[1]。田恒因行私惠以取其國,遂殺簡公而奪之政。
【注釋】
[1]田恒:一作田常,即田成子,春秋末期齊國執(zhí)政的卿。
【譯文】
田常任齊國的相,闞止受到齊簡公的器重,二人互相憎恨而且都想殺死對方。田常趁機施行私人恩惠收買民心來奪取齊國,于是殺了齊簡公而且奪取了政權(quán)。
【原文】
戴歡為宋太宰,皇喜重于君,二人爭事而相害也,皇喜遂殺宋君而奪其政。
【譯文】
戴歡任宋國的太宰,皇喜受到宋君的器重,二人爭權(quán)奪利而互相殘害,皇喜便殺了宋君而奪取了宋國的政權(quán)。
【原文】
狐突曰:“國君好內(nèi)則太子危,好外則相室危?!?/p>
【譯文】
狐突說:“國君喜好內(nèi)宮妻妾那么太子就危險,如果寵信外朝大臣那么相國就危險?!?/p>
【原文】
鄭君問鄭昭曰:“太子亦何如?”對曰:“太子未生也。”君曰:“太子已置而曰‘未生’,何也?”對曰:“太子雖置,然而君之好色不已,所愛有子,君必愛之,愛之則必欲以為后,臣故曰:‘太子未生’也?!?/p>
【譯文】
鄭君問鄭昭說:“太子怎么樣了?”鄭昭回答說:“太子還沒有出生?!编嵕f:“太子已經(jīng)立了而你卻說‘太子沒有出生’,是什么意思?”鄭昭回答說:“太子雖然已經(jīng)確立,然而您卻喜好女色沒有休止,您所寵愛的女人一旦生了兒子,您一定喜愛他,您喜愛他那么一定想要立他為王位繼承人,所以我說:‘太子還沒有出生’。”
【原文】
文王資費仲而游于紂之旁,令之諫紂而亂其心。
【譯文】
周文王資助費仲讓他在商紂王身邊活動,叫他給商紂王進言來擾亂商紂王的思想。
【原文】
荊王使人之秦,秦王甚禮之。王曰:“敵國有賢者,國之憂也。今荊王之使者甚賢,寡人患之。”群臣諫曰:“以王之賢圣與國之資厚,愿荊王之賢人,王何不深知之而陰有之。荊以為外用也,則必誅之。”
【譯文】
楚王派使者到秦國去,秦王很禮遇他。秦王說:“敵對的國家有賢能的人,是我國的憂患。如今楚王的使者很賢能,我很憂患啊。”群臣勸諫說:“憑借大王的賢能圣明加上國家物資豐厚,如果羨慕楚王手下的賢臣,大王為何不深深地結(jié)交他而暗中收買他呢?楚國認(rèn)為他被外國利用了,那么一定會殺他的。”
【原文】
仲尼為政于魯,道不拾遺,齊景公患之。黎且謂景公曰:“去仲尼猶吹毛耳。君何不迎之以重祿高位,遺哀公女樂以驕榮其意。哀公新樂之,必怠于政,仲尼必諫,諫必輕絕于魯。”景公曰:“善?!蹦肆罾枨乙耘畼范诉z哀公,哀公樂之,果怠于政。仲尼諫,不聽,去而之楚。
【譯文】
孔子在魯國從政的時候,路不拾遺,齊景公對此很憂慮。黎且告訴齊景公說:“除去孔子就像吹掉一根毫毛那樣容易。您何不用優(yōu)厚的待遇和高貴的地位去迎接孔子,贈送給魯哀公歌妓而使他思想放縱虛榮。魯哀公剛剛得到,沉迷于歌妓,一定懈怠于政事,孔子必然要勸諫他,勸諫必然就會輕易斷絕自己與魯國的關(guān)系?!饼R景公說:“好?!庇谑橇罾枨屹浰徒o魯哀公十六名歌妓,魯哀公沉迷于歌妓,果然懈怠于政事??鬃觿裰G,魯哀公不聽,孔子于是離開魯國前往楚國。
【原文】
楚王謂干象曰:“吾欲以楚扶甘茂而相之秦,可乎?”干象對曰:“不可也。”王曰:“何也?”曰:“甘茂少而事史舉先生,史舉,上蔡之監(jiān)門也,大不事君,小不事家,以苛刻聞天下。茂事之,順焉。惠王之明,張儀之辨也,茂事之,取十官而免于罪,是茂賢也。”王曰:“相從敵國而相賢,其不可何也?”干象曰:“前時王使邵滑之越,五年而能亡越。所以然者,越亂而楚治也。日者知用之越,今亡之秦,不亦太亟亡乎!”王曰:“然則為之奈何?”干象對曰:“不如相共立。”王曰:“共立可相,何也?”對曰:“共立少見愛幸,長為貴卿,被王衣,含杜若,握玉環(huán),以聽于朝,且利以亂秦矣?!?/p>
【譯文】
楚懷王告訴干象說:“我想用楚國的力量扶助甘茂而使他在秦國當(dāng)相國,你看可以嗎?”干象回答說:“不可以?!背淹跽f:“為什么呢?”干象說:“甘茂年輕的時候曾經(jīng)侍奉史舉先生,史舉,是上蔡的看門人,從大的方面來說他不侍奉君主,從小的方面來說他不侍奉家庭,他以苛刻而聞名天下。甘茂侍奉他,還順從他。以秦惠王的圣明,張儀的明察,甘茂侍奉他們,獲取十種官職而且沒有得罪他們,這些都表明甘茂才是賢能的?!背淹跽f:“替和我國實力相當(dāng)?shù)臄硣x很賢能的相,這為什么不可以呢?”干象說:“前些時候大王派邵滑出使到越國,五年后就能滅掉越國。之所以會這樣,是因為越國混亂了而楚國得到治理了。往日您知道使用不賢的人去越國,如今卻忘了使用不賢能的人在秦國,不是忘記得太快了嗎?”楚懷王說:“那么這件事怎么辦呢?”干象回答說:“不如讓共立做秦國的相國?!背淹跽f:“共立可以做相國,為什么呢?”干象回答說:“共立年輕的時候就被秦王所寵愛,長大后又貴為卿大夫,穿的是秦王的衣服,口中含杜若這樣的香草,手中握玉環(huán),用這種人在朝廷上掌權(quán),很有利于擾亂秦國?!?/p>
【原文】
吳政荊,子胥使人宣言于荊曰[1]:“子期用,將擊之;子常用,將去之。”荊人聞之,因用子常而退子期也,吳人擊之,遂勝之。
【注釋】
[1]政:通“征”。征伐之意。
【譯文】
吳國征伐楚國,伍子胥派使者到楚國宣揚說:“如果子期得到任用,我們將攻打楚國,如果子常得到任用,我們將撤離楚國?!背寺犝f后,就任用子常為將軍而貶退了子期,吳國人攻打楚兵,于是戰(zhàn)勝了楚軍。
【原文】
晉獻公伐虞、虢,乃遺之屈產(chǎn)之乘,垂棘之璧,女樂六,以榮其意而亂其政[1]。
【注釋】
[1]遺:給予、饋贈。榮:通“熒”,炫惑。
【譯文】
晉獻公去攻打虞國、虢國,便先贈送給虞公屈地出產(chǎn)的良馬、垂棘的玉璧、歌妓六人,來炫惑他的意志而擾亂他的朝政。
【原文】
叔向之讒萇弘也,為書曰:“萇弘謂叔向曰:‘子為我謂晉君,所與君期者,時可矣,何不亟以兵來?'”因佯遺其書周君之庭而急去行。周以萇弘為賣周也,乃誅萇弘而殺之。
【譯文】
叔向讒毀萇弘,偽造了一封書信說:“萇弘對叔向說:‘你替我告訴晉君,與晉君約好的事,時機成熟了,為何還不趕快帶著兵來呢?'”于是假裝把這封信丟失在周君的朝廷上急忙離去。周君認(rèn)為萇弘出賣周國,于是懲罰萇弘并殺了他。
【原文】
鄭桓公將欲襲鄶,先問鄶之豪杰、良臣、辨智果敢之士,盡與姓名,擇鄶之良田賂之,為官爵之名而書之。因為設(shè)壇場郭門之外而埋之,釁之以雞鍜,若盟狀。鄶君以為內(nèi)難也而盡殺其良臣。桓公襲鄶,遂取之。
【譯文】
鄭桓公將要襲擊鄶國,先打聽鄶國的英雄豪杰、賢能良臣、明智善辨果斷勇敢的人士,把他們的姓名全都記錄好,挑選鄶國的良田寫在他們名下表示賄賂了他們,還在一些官位爵祿名稱下寫下他們的姓名表示收買了他們。并在城門外設(shè)立壇場并把這些名單埋在地下,灑上雞和豬的鮮血作為祭祀,做得像盟約一樣。鄶國君主認(rèn)為國內(nèi)發(fā)生了叛亂就殺盡了這些良臣。鄭桓公偷襲鄶國,于是奪取了它。
【原文】
秦侏儒善于荊王,而陰有善荊王左右而內(nèi)重于惠文君。荊適有謀,侏儒常先聞之以告惠文君。
【譯文】
秦國有個侏儒和楚王的關(guān)系很好,又暗中和楚王的身邊侍從很友好而且在國內(nèi)被秦惠文君器重。楚國如果有什么計謀,侏儒經(jīng)常事先聽到消息來告訴秦惠文君。
【原文】
鄴令襄疵,陰善趙王左右。趙王謀襲鄴,襄疵常輒聞而先言之魏王。魏王備之,趙乃輒還。
【譯文】
鄴縣的縣令襄疵,暗中和趙王身邊侍從關(guān)系很好。趙王陰謀襲擊鄴縣,襄疵常常能立即聽說消息并先告訴魏王。魏王加強防備,趙國就立即撤兵回國。
【原文】
衛(wèi)嗣君之時,有人于令之左右。縣令有發(fā)蓐而席弊甚,嗣公還令人遺之席,曰:“吾聞汝今者發(fā)蓐而席弊甚,賜汝席?!笨h令大驚,以君為神也。
【譯文】
衛(wèi)嗣君的時候,派人到縣令的身邊。有一次縣令揭開被褥而露出了很破爛的席子。衛(wèi)嗣君就派人贈送給他席子,說:“我聽說你揭開被褥而露出了很破爛的席子,賞賜給你席子?!笨h令大吃一驚,認(rèn)為衛(wèi)嗣君很神明。
【評析】
六微,就是六種隱微的情況。這六種隱微的情況在任何一個集體中都存在,因此要求領(lǐng)導(dǎo)人、當(dāng)權(quán)者都要善于覺察出這些隱微的情況。
君主將權(quán)勢轉(zhuǎn)借到下級,下級得到了這個“全權(quán)處理”的號令,把一種權(quán)勢變成了百種權(quán)勢。那么他也就可能在這種情況下增強自己的力量,而自己的力量得到增加,就會堵塞住上級的耳目,使得上級在各方面都要聽他的。在這樣的情況之下,君主的權(quán)力就會逐漸被取代,國家就將處于混亂的狀態(tài),最終就會有喪失國家的危險。
六微之二是利益不同而下級借助外國勢力。君臣之間的利益肯定不同,韓非也清楚地認(rèn)識到君臣之間的利益問題,但他沒有辦法解決,就只好提出忠誠問題。所謂忠誠,就是下級忠心對待上級,站在上級的立場、角度、價值觀上來處理事情。但要求每一個人都這樣,肯定行不通,于是便要求人們站在國家的立場上。
六微之三是下級偽托相似類似的事情進行欺騙。相似與類似不一樣,相似是表面上很相像,類似是事情的本質(zhì)很相像,相像,但卻不一樣,臣下舉出相似或類似的事,當(dāng)君主的如果不明察,就會按相似或類似的處理方法,其結(jié)果也就會大相徑庭。
六微之四是上下存在利害關(guān)系而且極端相反。君臣上下之間都有利害關(guān)系,但其利害關(guān)系有時是相同的,比如國興大家興,國亡大家亡。但有時利害關(guān)系卻大不一樣,比如君亡臣子興,臣亡君主興等等。所以,在國家危難時,有誰大發(fā)國難財,那么這個人可能就是敵人。某個人受害,那肯定先要尋找他的仇人。這些都是現(xiàn)代警察所說的“動機”。一個人有了動機,一般情況下就會有行為,行為了就會有結(jié)果。所以韓非認(rèn)為,要尋找得利的人,誰得利,誰就有動機。
六微之五是參差不齊互相懷疑且在內(nèi)部相爭。內(nèi)部管理人員的水平參差不齊,價值觀念不同而導(dǎo)致互相懷疑,這些情況在每一個領(lǐng)導(dǎo)集團中都有。所以現(xiàn)代企業(yè)提倡“企業(yè)文化”,其目的就是想要統(tǒng)一人們的價值觀念。水平參差不齊并不要緊,培訓(xùn)提高就是,關(guān)鍵是人們的價值觀念。在現(xiàn)代價值觀念混亂的情況下,因為價值觀念不同而導(dǎo)致的工作目的不一樣、工作方法不一樣比比皆是,混亂皆是由此而生。所以,人們在組建領(lǐng)導(dǎo)班子的時候,一定要尋求價值觀念的統(tǒng)一。
六微之六是敵對國家參與本國官員的廢置。別的國家怎么能來參與本國官員的廢置呢?尤其是敵對的國家,這個問題有很多人不懂。敵我分明,那是在戰(zhàn)場上,在平常,敵我是不分明的。孫子兵法中的反間計,講的就是這種情況。敵人會派人來接近我們的官員,他會觀察上下左右內(nèi)部外部的情況,然后用各種手段(包括賄賂)與高層協(xié)商,贊同或否定某人擔(dān)任某職。如果最高領(lǐng)導(dǎo)不明察,任用了敵對國家喜歡的人,那么這個人就會為他們服務(wù)。如果想任用敵對國家不喜歡的人,那么敵對國家就會千方百計阻撓、甚至誹謗,使這個人得不到任用。
總之,對于這些隱微之情,明白的君主在內(nèi)部杜絕,而把它們用在對外上。所謂“廟攻”,是指內(nèi)部,春秋戰(zhàn)國時期,一個諸侯國的主要領(lǐng)導(dǎo)集團基本上是一家人,同屬一個宗廟,同祭一個祖先。所以“廟攻”即是攻廟,攻擊內(nèi)部。一般人都知道,集團高官是很難收買的,只有那些職位還輕的、權(quán)勢還弱的人可以收買,收買后再逐步培養(yǎng)他們,并且使他們逐漸登上高位,掌握大權(quán)。這樣,敵國便成了囊中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