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巷
作者: 徐榮街
撐著油紙傘,獨自
彷徨在悠長、悠長
又寂寥的雨巷,
我希望逢著
一個丁香一個樣地
結著愁怨的姑娘
她是有
丁香一樣的顏色,
丁香一樣的芬芳,
丁香一樣的憂愁,
在雨中哀怨,
哀怨又彷徨。
她彷徨在這寂寥的雨巷,
撐著油紙傘
象我一樣,
象我一樣地
默默行著,
冷漠,凄清,又惆悵。
她靜默地走近
走近,又投出
太息一般的眼光,
她飄過
象夢一般地,
象夢一般地凄婉迷茫。
象夢中飄過
一枝丁香地
我身旁飄過這女郎;
她靜默地遠了,遠了,
到了頹圯的籬墻,
走盡這雨巷。
在雨的哀曲里,
消了她的顏色,
散了她的芬芳,
消散了,甚至她的
太息般的眼光,
丁香般的惆悵。
撐著油紙傘,獨自
徬徨在悠長、悠長
又寂寥的雨巷,
我希望飄過
一寂丁香一樣地
結著憂怨的姑娘。
戴望舒
《雨巷》是詩人早期的成名作,它大約寫于1927年的夏天,發表在1928年8月出版的《小說月報》第十九卷第八號上,當時就得到葉圣陶先生的獎掖,說它“替新詩的音節開了一個新的紀元”,使戴望舒得到了“雨巷詩人”的稱號,那時他只有二十二歲。
戴望舒早期的詩,受法國魏爾倫、古爾蒙、耶麥等象征派詩人的影響,同時又具有我國傳統詩詞中婉約一派的流風,他早期的詩抒發了孤獨、抑郁的情懷。《雨巷》一詩就內容看,格調是不高的。詩人從日常生活的實際感受出發,首先描繪出一幅梅雨江南市鎮小巷的陰沉圖景,在蒙蒙細雨中詩人懷著一種痛苦的希望,撐著油紙傘在悠長寂寞的小巷里踽踽獨行,他“希望逢著一個丁香一樣地結著愁怨的姑娘”。接著,姑娘夢幻般地出現,又夢幻般地消逝,她僅僅投來太息般的一瞥,便默默無言,飄然而過。希望幻滅了,“我”仍然孤獨地“行”在悠長的雨巷里,繼續希望著,期待著。《雨巷》寫景言情,細致纏綿,通過“我”和丁香一樣的姑娘的雨巷邂逅,表現了一種凄清哀怨、恍惚迷離的情緒。顯然,這種“感傷的聲音,對時代的洪流是回避的”。(艾青《望舒的詩》)但是,《雨巷》卻是一首藝術性很高的優美的抒情詩,它寫得宛曲含蓄,耐人吟詠。
運用象征的方法抒情,富有濃重的象征色彩是《雨巷》藝術上的一個重要特色。這首詩表面上是寫對一個少女的追慕和美好理想破滅后的惆悵,實際上卻象征著當時一部分小資產階級知識分子的精神狀態。從詩人描繪的凄風苦雨狹窄破敗的“雨巷”,使人感受到沉悶窒息的時代氣氛。1927年夏天,白色恐怖籠罩著全國,蔣介石對革命群眾血腥鎮壓,造成了中國歷史上空前的黑暗。大革命退潮之后,一部分原來參加過斗爭的青年知識分子一時找不到出路,陷入苦悶彷徨之中。他們希望著,追求著,痛苦地探索著,那心境恰似在寂寥的“雨巷”中的行人,精神上遭受著沉重的壓抑。詩中那在悠長的“雨巷”里撐著油紙傘的“詩人”,那丁香一樣的結著愁怨的姑娘,既是現實生活的寫照,又是充滿象征意味的抒情形象。那夢幻般出現又幽靈般消逝的少女,正是作者熱切追求而又求之不得的希望的象征。象征主義的表現方法不拘泥于對現實生活的機械的、簡單的描摹,它注重于用暗示、隱喻等手段表現瞬息的思想,它是詩人想象中的一幅寫意畫,是作者意識流動中的一個場景,它常常在朦朧的意境中表達出幽微精妙的感情。這種感情既含蓄深隱,又能引起讀者的共鳴。朱自清在《中國新文學大系·詩集·導言》中指出:“戴望舒氏也取法象征派。他評過這一派的詩。他又注重整齊的音節,但不是鏗鏘而是輕清的;也找一點朦朧的氣氛,但讓人可以看得懂。”《雨巷》流走而不浮泛,含蓄而不晦澀,在優美的意境中寄托幽遠的寓意,“在夢里泄露自己的潛意識”(杜衡《望舒草序》),而又沒有神秘主義的弊病,它對象征主義創作手法的運用是相當成功的。
《雨巷》為人稱道的另一個特色是具有回蕩的旋律和流暢的節奏。戴望舒寫詩十分注意音樂性和節奏美,他說:“新的詩應該有新的情緒和表現這情緒的形式”,“詩的韻律不在字的抑揚頓挫上,而在詩的情緒的抑揚頓挫上。”《雨巷》這首詩音調和諧,節奏舒徐。全詩七節,每節都是六行,盡管句子有長有短,有的一句一行,有的一句排列成數行,但詩句的停頓卻很分明,頓數也大致相近。比如:
丁香/一樣的/顏色,
丁香/一樣的/芬芳,
丁香/一樣的/憂愁,
三個詩句簡短整齊,每句都是三頓。
我/希望/逢著
一個/丁香/一樣地
結著/愁怨的/姑娘。
把一個長句分成三行,每行也都是三頓,讀起來流麗暢達,瑯瑯上口,使這個十九字的長句并不顯得拖沓。另外,詩中多處運用重疊反復的手法,例如:“在雨中哀怨,/哀怨又彷徨”,“象我一樣/象我一樣地/默默行著”,“象夢一般的,/象夢一般的凄婉迷茫”,首尾兩節除“逢著”改為“飄過”外,語句完全一樣。詩人重疊往復,低回詠唱,不僅增強了詩歌的抒情氣氛,同時也美化了聲律。葉圣陶先生說《雨巷》“替新詩的音節開了一個新的紀元”,確實很有道理。
艾青指出:“望舒是一個具有豐富才能的詩人……他的詩,具有很高的語言的魅力。他的詩里的比喻,常常是新鮮而又適切。他所采用的題材,多是親身所感受的事物,抒發個人的遭遇與情懷。所可惜的是他始終沒有越出個人的小天地一步,因之,他的詩的社會意義就是有了一定的局限性。”(《望舒的詩》)
真正的藝術品是不會因時間的流逝而失去它的光澤的,盡管《雨巷》色彩灰暗了些,情調低沉了些,它卻是新詩中一顆光彩熠熠的珍珠,顯示著卓越的藝術才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