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鑒賞
作者: 宋生貴
柯藍
一
我……
我是那海上歡快的浪花,一片一片跳躍的明亮的浪花。多自由啊,多舒暢啊。我是永遠追逐推動、滾滾向前的浪花!
浪花絕不孤獨,永不平靜。
如果孤獨、平靜,浪花便不存在了。
二
我……
我是那第一顆出現在夜幕上的明星,我的閃光也許是微弱的、顫抖的。
我是那閃爍在黑暗中引人前進的火把。我的閃光也許是微弱的、顫抖的。
請不要嫌棄星光和火把是微小的吧。
星星和火把宣告黑暗終究最后要消失。
三
我……
我的眼前是一條從河面鋪過去的石路。淺淺的河水,在腳下的石墩邊流過。我要一步一個石墩,跳躍著朝前走去。
今晚沒有月色,更沒有星光。昏暗中我使盡氣力,有節奏地跳躍……
在生活中,難道真有不容許選擇的道路嗎?不!這是按照規律前進的道路。你的生活按照規律和節奏,你就勝利。在這樣的時刻,連思索的自由,都不能留給你。生活對你是嚴格的磨煉者。
四
我……
我來到了水鄉。我望著一條條明亮的水路,圍繞在市鎮的前前后后。
我坐在淺小的淌淌船上。記起我在深山的情景。現在這個水鄉,就好象是到了另外一個世界。……
難道多了這明亮耀眼的水,難道是看見了清沏明亮的水中,有了那么多的倒影,我的心里就更加充實和歡樂了嗎?
那碧綠碧綠的翠竹,倒映在水里了。那湛蘭湛蘭的天空,倒映在水里了。那帶著春江寒冷的月兒,也倒映在水里了。我甚至分不清這是白天,還是夜晚。此刻我的心里排除了憂愁,在寧靜中升起了希望的火花。這大概是我在深山里呆得太久了。這水鄉的幻景,閃光,給了我引誘呢?還是我希望的火花,在我憂傷的心中,早就潛伏著了。當我來到這水鄉世界的時候,它就爆發了。
我是多么歡樂和充實啊!這使我升起希望火花的水鄉,我愛你。
五
我……
我愛沉睡在水鄉中的村莊,黎明帶著早霧來了,小木船吱呀吱呀,第一個劃破了夜的沉寂,用木槳敲擊著水浪,向你親昵地召喚。那遠處傳來姑嫂銀鈴般的笑聲,是對一天勞動開始的贊美……
人們為什么溺愛水鄉?難道是水給我們展示了一個新的世界,一個水的世界,一個另外的如此明亮、歡快的世界?
六
我……
我在水鄉的早市上行走。四處是擁擠的人群。那攤架上堆滿的魚蝦、菜果,是那樣的新鮮、閃亮,嫩綠。我覺得這是屬于水鄉的特色,是水涂上的色彩,涂上了分外明亮的色彩,使人感到圣潔的色彩。站在這一切面前,心靈感到凈化、一切都感到凈化。……
七
我……
我沿著大湖的長堤,行走了一個夜晚。漆黑中陪伴我的,是夏夜滿天的星星,和從遠處傳來的湖上的微風和陣陣濤聲。
我在寂靜中默默地向前走。可是,就在那一瞬間,曙光突然在東方出現了。正在我心中為黎明的到來而狂喜的時候,我卻向天空搜尋那在困難中陪伴了我一夜的星星。
《我……》中的“我”是一個意象,一個具有雙重藝術含蘊性的意象。即,既是詩人自己,又是一種生命現象——一種追求中的人生。
第一、二節首先以比擬的形式,形象地昭示了“我”的生命意志。“我是那海上歡快的浪花”,“絕不孤獨,永不平靜”;“我是那第一顆出現在夜幕上的明星”;“我是那閃爍在黑暗中引人前進的火把”。“我”在詩人的心靈圖景中,是集歡快、追求、希望、光明為一體的美好的生命意志象征。詩人贊美之,其中也托寓著他自己的人生追求。
第三節,以“一條從河面鋪過去的石路”為契機,巧妙地完成了一個潛在的過渡,進入生命現象的“我”對現實中的“我”的召喚。“我要一步一個石墩,跳躍著朝前走去”,“今夜沒有月色,更沒有星光。昏暗中我使盡氣力,有節奏地跳躍……”緊接著,第四、第五、第六三節,將“我”所追求的生命意義作現實性延宕。于是以“水鄉”為現實的托寓而加以描述。“我來到了水鄉。”“水鄉”的情境有實有虛、虛實相生。它是關于“我”的生命意志的驗證和激揚。其中,第四節寫“水鄉”的自然景致對“我”的誘發,以及“我”所作出的感應。“我”望著“一條條明亮亮的水路”和水中那誘人的倒影,“就好象到了另外一個世界”。“此刻我的心里排除了憂愁,在寧靜中升起了希望的火花。這大概是我在深山里呆得太久了。這水鄉的幻景、閃光,給了我引誘呢?還是我希望的火花,在我憂傷的心中,早就潛伏著了。”在這里,主體的“我”與客體的“水鄉”達到一種高度的有意味的契合,成為生命意志的“本質力量的對象化”(馬克思語),是一種進入精神層面的應和。既而,第五、第六節,又從水鄉人的勤勞和水鄉早市的風韻兩個方面,進一步豐富和強化了這種美的應和。
“我”與“水鄉”的應和,超越了一般意義上的觀感。“水鄉”不再是外在于“我”的客體了。它已成為浸潤著“我”的生命情調和美好志趣的具有象征深意的境界。它象征著通達,明亮,清純,寬廣,進取,歡快,等等。詩作中將“水鄉”與“深山”相對比,一再稱之為“另外一個世界”。這里表明詩人的追求取向。
第七節是對開頭兩節的回應,是經歷了生活那“嚴格的磨煉者”考驗后的“我”,對作為“向前的浪花”、“夜幕上的明星”、黑暗中的“火把”的生命現象的“我”的確信。詩中寫道:“我沿著大湖的長堤,行走了一個夜晚。漆黑中陪伴我的,是夏夜滿天的星星,和從遠處傳來的湖上的微風和陣陣濤聲。”正在我心中為黎明的到來而狂喜的時候,我卻向天空搜尋那在困難中陪伴了我一夜的星星。”這一回應,含而不露地點到了詩作深刻的內核,那就是,對于人的自身價值及美好的生命意志的充分肯定。
作品中的“我”是有藝術張力的。這除了詩人賦予意象本身以豐富的含蘊性之外,還與其較多的運用虛靈之筆,在作品中留出多處空白、虛境有關。全詩共有七節,每節間都是一個跳躍,留下較大的空間或空白。所以,要統貫起來把握“我”,就需要讀者通過積極的思考、想象,補起那些“空白”。同時,隨著詩作主體的引發、點醒,讀者也即可于更多處獲得遷想妙得的審美啟迪。它如同善留“活眼”的中國畫一樣,愈仔細玩索,愈覺出其境大而意豐。當然,這也容易在不同讀者的心中形成對“我”的理解上的差異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