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宋八大家《蘇軾·乞校正陸贄奏議進御札子》散文名篇鑒賞
唐宋八大家《蘇軾·乞校正陸贄奏議進御札子》散文名篇鑒賞
臣等猥以空疏,備員講讀①。圣明天縱,學(xué)問日新。臣等才有限而道無窮,心欲言而口不逮②。以此自愧,莫知所為。竊謂人臣之納忠,譬如醫(yī)者之用藥:藥雖進于醫(yī)手,方多傳于古人;若已經(jīng)效于世間,不必皆從于已出。
伏見唐宰相陸贄③,才本王佐,學(xué)為帝師。論深切于事情,言不離于道德。智如子房而文則過,辨如賈誼而術(shù)不疏。上以格君心之非,下以通天下之志。但其不幸,仕不遇時。德宗以苛刻為能,而贄諫之以忠厚;德宗以猜忌為術(shù),而贄勸之以推誠;德宗好用兵,而贄以消兵為先;德宗好聚財,而贄以散財為急。至于用人聽言之法,治邊御將之方,罪己以收人心,改過以應(yīng)天道,去小人以除民患,惜名器④以待有功,如此之流,未易悉數(shù)。可謂進苦口之藥石,針害身之膏肓。使德宗盡用其言,則貞觀可得而復(fù)。
臣等每退自西閣,即私相告,以陛下圣明,必喜贄議論。但使圣賢之相契,即如臣主之同時。昔馮唐論頗、牧之賢⑤,則漢文為之太息⑥;魏相條晁、董之對⑦,則孝宣以致中興。若陛下能自得師,則莫若近取諸贄。夫六經(jīng)三史、諸子百家,非無可觀,皆足為治;但圣言幽遠(yuǎn),末學(xué)支離,譬如山海之崇深,難以一二而推擇。如贄之論,開卷了然,聚古今之精英,實治亂之龜鑒⑧。
臣等欲取其奏議,稍加校正,繕寫進呈。愿陛下置之坐隅,如見贄面;反復(fù)熟讀,如與贄言。必能發(fā)圣性之高明,成治功于歲月。臣等不勝區(qū)區(qū)之意,取進止⑨。
【注】
①備員:湊數(shù)。講讀:指侍講、侍讀,官名。②逮(dài待):到,及。③陸贄(zhì志):任翰林學(xué)士、宰相,后受讒被貶,著有《翰苑集》,亦名《陸宣公奏議》。④名器:《左傳》:“唯器與名,不可以假人。”意即賞賜不可濫。⑤頗:廉頗。牧:李牧。均為戰(zhàn)國時名將。⑥太息:長長地嘆了一口氣。⑦晁:晁錯。董:董仲舒。兩人均為西漢時思想家。⑧龜鑒:借鑒。因古代用龜甲占卜,根據(jù)火烤龜甲后的裂紋形狀決定兇吉。⑨取進止:聽候決定的意思。
陸贄是唐德宗時的進士,所作奏議多切中時弊,為世人所稱贊借鑒。宋哲宗元祐八年(1093),蘇軾從被貶謫的黃州被皇帝召回京城,擔(dān)任翰林學(xué)士,后調(diào)禮部尚書。當(dāng)時朝政弊端甚多,然無人提出,于是蘇軾便與同僚共同上書,希望哲宗能夠校正陸贄的奏議,作為治國安邦的“龜鑒”。札子,是宋代官員上朝議事的依托,非表非狀者一律稱為札子。
全文共分為三個段落。第一段是引言,作者首先提出了君主納諫好比是病人用藥的道理,“竊謂人臣之納忠,譬如醫(yī)者之用藥”,接著論述好的藥劑則“多傳于古人”。這就很形象地說明自己搬出陸贄的原因,也含蓄表達(dá)了時弊多積,需要及時用藥。這一段既是對下文的開啟,也是對全篇的鋪墊。
第二段中,作者首先贊揚了陸贄過人的才華和能力。“才本王佐,學(xué)為帝師”總起一句,高度概括,而后分別從政治、軍事以及經(jīng)濟等具體方面回顧了陸贄對唐德宗的良諫。這實際上也是一種借古喻今的手法,因為唐德宗事情與當(dāng)時的社會背景十分相似,所以蘇軾搬出陸贄的建議,不如說是想借助陸贄之口向哲宗提出自己的建議。“謂進苦口之藥石,針害身之膏肓。使德宗盡用其言,則貞觀可得而復(fù)。”這一句中,作者的良苦用心體現(xiàn)得尤為明顯。
第三段中,為了使自己的意思表達(dá)更加明確,蘇軾舉出了漢文帝和漢宣帝的例子。“昔馮唐論頗、牧之賢,則漢文為之太息”,表明了漢文帝對良才的渴慕之情,以至于為之而“太息”;“魏相條晁、董之對,則孝宣以致中興”,則是用晁錯和董仲舒的這兩位賢才襯托漢宣帝的勵精圖治。暗喻宋哲宗應(yīng)該向文帝和宣帝學(xué)習(xí),以消除當(dāng)時的積弊,使天下長治久安。作者的一片憂國憂民苦心,由此可見一斑。
本文最大的特點就是含蓄的寫法,盡管憂心如焚,但是一直到最后,都只是含蓄啟發(fā),未有片言只語的冒犯之詞,這也正是蘇軾構(gòu)文的高超之處。
后人評論
王文濡:“文以道與學(xué)并重,而譬喻入妙,如白香山詩,能令老嫗都解。”(《評校音注古文辭類纂》卷三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