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仁錫《剡溪記(節選)》原文,注釋,譯文,賞析
陳仁錫:剡溪記(節選)
陳仁錫
溪江平渡,二十里,望上虞龍珠山,翠色撲人。三四曲,為金星吐月山,陶家卜窀穸。面前一山吐萼,樹皆垂云。左一小山郁起,竹木森茂,而一小崗尾之。
沿溪,山二十余,乍起乍伏。舉頭闕處,則有遠岫補之。水六七折,溪田繞其中,溪聲如近,見樹根浮面,宛若艤舟其下。入畫則摩詰,入詩則青蓮。山不甚奇而峭,水不甚闊而秀,人家不多而山呼谷應。“日之夕矣,牛羊下來”,境亦不寥寂。
稍前,則馮家浦,若雉堞環拱,而晚照沙平,水波容與,遠山皆碧。霸王山突起江面,山后修竹崇崗,匯為一湖,如半月,日照風帆如云,而東西霸王山可招臂呼。
蓋溪江、水口二鎮,山皆錯繡。臨江一壁獨出,江流八百,束如駕馬而斗。一松兩巢,如承露盤。小浦藏舟,綠樹為家,遙聞聲而思。想天工造此溪山,神慵意懶,涂抹成峰巒,唾余是波浪。
傍溪諸山,高者與屋平,低者人行反出其上。凌霄之樹,可伯叔行;初出之筍,可兄弟行。如老人不耐行走,持杖緩行,常匐伏,常趺坐。宜閑云數片,往來其間;亦宜遠眺,山與云齊。江挾風涌,令人目不敢視。
剡溪在浙江嵊縣西南,為曹娥江上游,沿溪山清水秀。東晉畫家戴逵曾隱居于此,名士王徽之雪夜乘小船往訪之,留下了“乘興而行,興盡而返”的佳話。從此剡溪漸成為騷人墨客游覽吟詠的勝地。
陳仁錫這篇《剡溪記》原分兩大部分:第一部寫舟行所見一路山川景色;第二部分寫舍舟登岸,上東山(謝安隱居之處)尋訪晉朝歷史遺跡。這里節選的為其第一部分。
作者將沿溪所見的峰巒、溪流、湖泊、小浦、煙云、竹樹、村落、風帆……,一一筆錄下來,很像一幅山水長卷,氣象萬千,錯落有致。寫法頗有變化,或詳或略,或細或粗,或以畫筆勾摹其景,或以比喻形容其狀,或品評山水的特點,或贊嘆天工的神奇。好象一個導游者,在給游人作生動有趣的介紹。
作者緣溪行船,見到許多有名無名的山巒,各種各樣的樹木,江流、煙云等景物也不盡相同,寫入記中,都各有特色。如寫山巒,有近山,有遠山,有“高如云齊”的山峰,有僅“與屋平”的小丘,有的“突起江面”,有的“獨出江流”,有的“翠色撲人”,有的彩如“錯繡”。又如溪江,或江面開闊,“水波容與”,或水道狹窄,“束如駕馬而斗”。又如竹木,或“森茂”,或如“垂云”。水光山色,煙云竹樹,隨著江流的曲折、地點的轉移,也改變著各自的形態色彩,每處圖景各有風貌。
晚明文人重視自然生命的價值,他們觀照自然不是把自然當作僵死的東西,而是看作具有勃勃生機的生命,不是冷漠地靜觀山水,而是把山水視為可以與之交融的同類。因此他們筆下的山水也具性情。人愛山水,山水也與人相親。此文云:“左一小山郁起,竹木森茂,而一小崗尾之。”小崗仿佛有意尾隨緊跟著小山,這就賦于小崗以感情,將靜態寫成動態。又云:“東西兩霸王山可招臂呼。”人欲招臂呼山,山也可呼,人與山結成了伴侶。又云:“凌霄之樹,可伯叔行;初出之筍,可兄弟行。”這里的關系又進了一層,游者與竹樹以“伯叔”、“兄弟”相稱,頗有山花山鳥吾友于的韻致。又云:“想天工造此溪山,神慵意懶,涂抹成峰巒,唾余是波浪。”所謂“天工”,即自然力,也人化了,這些都很好地增添了文章的意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