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落葉那樣-人生
一直以來,我總以為我能將自己美麗的生命存放在一片落葉里,并且隨著時間的推移,我以為那些生命的元素會變得更加的精彩燦爛,就像我一直以來精心培植的那株墨蘭一樣,會于我毫不經意的某天早晨或者黃昏,平靜地用它清遠的幽香告訴我它的生命正在流動的時間里綻放。
我喜歡這種不事張揚的綻放方式,但我始終不能將我低微的生命存放于某片曾經惹眼的落葉——一片以時間的方式存在的落葉!
吹面不寒楊柳風。辦公室的窗外有一排垂柳,雖然已是立春多日,但長長柔柔的柳枝上除了幾片稀疏的還沒來得及掉光的老葉外,一點春天的氣息也沒有,生命的標志就是去年留下來的老葉。柳樹旁邊有一口深井,墨綠的水面上浮滿了枯黃的柳葉,往窗外一看,滿眼盡是一派浮生逝去的殘敗景象,讓人想起生命中最最柔弱的一面。
但這畢竟只是一種生命的表象,我知道,殘敗的后面一定隱藏著無限的勃勃生機,因為誰也無法抹去記憶里那些帶有生命質感的東西,就像窗外的垂柳,春風過后,柔長的枝條上自會一夜間綻放出無數鵝黃的嫩芽來;盛夏之際,它又會給你一樹無限沁涼的濃蔭以及許多婀娜多姿的想像。因此,在我看來,窗外的殘敗永遠只是暫時的,鵝黃的粉嫩的細芽之所以遲遲還沒有綻放出來,我想一定是因為柳樹的枝頭還有那些去年的老葉在占著,一定是因為柳樹執意不讓那些曾經蔥綠的老葉離它而去,應該是如此的吧?
而那些在乍暖還寒的春風里搖曳的老葉則突然昭示我一個淺顯的舍與得的道理,就像用瓶子盛水用籮筐裝東西一樣,若不能敢于將瓶子或籮筐里原有的東西倒掉一些,又怎能實現再往里續裝東西的愿望呢?
道理雖然淺顯,但人世間真正能夠取舍自如的又有幾人?總是有太多的名
利、愛恨、得失、貧富、榮辱等將我們的心牢牢困擾著,讓我們對生命過程中倏爾即逝虛無縹緲的各種假象緊緊抓住不放。少年的輕狂,成長的自負,使一路走來的我總是時時自命不凡,目空一切;總是時時將自己的瓶子與籮筐緊緊地捂
著,舍不得倒掉半點;總以為那才是生命中最最燦爛的部分,才是構成自己人生的絢麗要件。等到知道并且舍得將瓶子或籮筐里的東西倒掉一些時,生命中許多美好的部份卻早已經遠離我而去了。
有一天看書,書中的一段話讓我驚惶不已:“放下你的外六塵,內六塵,中六識,一時舍去,舍至無可舍處,是汝放生命處。”這是一段佛語,看后將我驚出一身冷汗,并使我一下想起生活在北極圈斯墨拉爾草場上的旅鼠,它們為了給后代騰出一個寬松的棲身之所,不惜奔馳千里萬里,以群體投海自殺的方式降低種群數量。這是天地間何等悲壯的死亡之旅啊!滾滾紅塵中,一群在人類看來極其低微的生命,卻能為了給自己的后代提供一個和諧的生存環境而不惜慷慨赴
死,與其說這是一種自然調節的方式,不如說這是一種自我舍棄的極致。它不僅舍去了各種羈絆與欲望,甚至連生命都舍去了。
只待春風一吹,枝頭上有老葉自會隨煙化去,而我,要到什么時候才能讓那些承載所謂生命要件涂滿生命色彩的老葉零落成泥呢?
于是我想,佛語里的“舍”,應該就是付出的意思吧?但是,“舍至無可舍處”,這當是怎樣的一種生命境界啊!平凡如我,這仿佛一個可望而不可及的高度。終于醒悟,時間于我,不過一個蒼白的跨度,既不能存放什么,更不可以承載什么,它的精彩之處,應該在于不斷的舍棄和付出,就像那些輕賤的落葉,懂得舍棄自己的生命去滋潤和溫暖另一段生命,使自己的生命在不斷的舍棄中得到延續,并在延續中精彩,在精彩中永恒……
面對窗外近乎光禿禿的垂柳,我不由自主地對漂浮在墨綠水面上的落葉油然生出無限的敬意。我想,那絕不是一個簡單的新陳代謝過程,而是這個過程所蘊含的生命哲理。真的,什么時候,我才能將自己“舍至無可舍處”,自己給自己的生命尋一個美麗的存放之所呢?
就像那些落葉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