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廳里的舞蹈-情感

父親去世后母親就搬來跟我們一起住，一轉眼10年過去了，現在她已經88歲。她的視力不斷惡化，再也不能開車，再也不能看到別人的臉—這是命運向她發出的最后一次挑戰，我很佩服她迎接挑戰的勇氣和樂觀的態度。可是，因為積習難改，我仍然經常對她生氣，沒有耐心。
　　
　　有一天早上，母親在等一位朋友來接她去購物，我站在她的身邊。她又跟我談論我的丈夫湯姆，又說那句說過好多遍的話：“你真走運，找到了湯姆這么好的丈夫。”好像是我去哪里看到湯姆并設計捕捉到他一樣。我聽得不耐煩了。
　　
　　“你應該說，是我和湯姆都走運，互相找到了對方。我更愿意聽你這樣說。”我又一次糾正她。她卻不理會，自顧自地繼續說：“這些年是你們兩個孩子一生中最美好的日子，你們要好好珍惜。”我說：“知道了，知道了。”她的這種話，都是剛從我的一邊耳朵進去馬上從另一邊出來。
　　
　　她為什么總是稱我和湯姆為“兩個孩子”，而且多次說這段時間是“我們一生中最美好的日子”，好像我和湯姆相處的前25年都沒有哪段時間過得比現在好似的？為了讓她不再說這樣的話，我趕快轉換話題。
　　
　　“湯姆叫我一起去學舞蹈。”我說。
　　
　　“學舞蹈？”母親的雙眼在厚厚的鏡片背后閃亮起來，“這個主意好極了，你們兩個肯定會愛上跳舞。”
　　
　　以前母親和父親很愛跳舞，我還是個小女孩的時候，就曾偷看他們在客廳里跳，當時電唱機里放的是班尼·古德曼或彼得·杜辛的曲子。每跳完一曲，母親會像少女一般深情款款地望著父親的眼睛，驚嘆一句：“哦，約翰！”父親則說：“寶貝，你是世上最美麗的。”父親的聲音如電影《蜜月期》里的男主角拉爾夫一樣。
　　
　　“我不知道我們能不能像你和父親一樣。”我說。
　　
　　“希望你們能從跳舞當中找到快樂。”母親剛說完，外面汽車喇叭響了，她向門口走去，我在她背后說：“不要對我和湯姆抱太大的期望。”
　　
　　去學舞蹈時，我跟湯姆老是配合不好。舞蹈老師喊口令：“左一一二一一三，右一一二一一三……”我就分不清我和湯姆誰是左誰是右。舞蹈老師喊：“后一一二一一三，前一一二一一三……”我又不知道誰是后誰是前。我像個傻子，老是邁錯步。我的手腳像玩具戰士的手腳一樣生硬，恨不得立即跑出舞蹈室。
　　
　　學完后，湯姆堅持要帶一張有多首舞曲的CD回家里放，要我和他在家里練。第二天晚上。他把咖啡臺和椅子都搬到陽臺上，弄干凈了客廳的硬木地板，打開了音響，非要拉我跳舞不可。也許因為沒有舞蹈老師在旁邊盯著，我跟湯姆在自己家的客廳里竟然配合得很美妙。
　　
　　“嘿，你跳得真好。”湯姆附在我耳邊說。
　　
　　“是因為你帶得好。”我說。
　　
　　我們不停地前進，后退，旋轉，忘記了時間，完全沉迷在舞蹈里。我終于理解母親，舞蹈真的太有趣、太浪漫了。在丈夫的懷抱里，在樂曲聲中，我感到自己能原諒母親多年來的嘮叨了。她是希望我過得最好，有幸福的婚姻，有人可以永遠依靠和相擁跳舞，這都是她已經失去的一她希望我都擁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