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大剛《故事里的事》

亞林終于穿上了夢寐以求的交警制服。

走上工作崗位的那個夜晚，父親三爹又講起了當年給他籌措學費的事。

高考成績一發榜，認識三爹的都敬佩地向他賀喜，亞林成績高居榜首。三爹臉上的笑容才消逝，心中的擔憂就涌上了心頭。雖然，學費還不知道多少，但三爹覺得就像山那樣高。亞林的母親三嬸長期生病臥床，身體虛弱得像張紙，風一大，就讓人擔心會把她吹得飄起來。這些年，家里掙的那點血汗錢，除了送亞林上學，就是進了三嬸的藥罐。現在，不要說交學費，就是買頭小豬仔的錢也沒有。

三爹再也坐不住了，他把那輛半舊的三輪摩托車加滿油，走上了借錢籌學費之路。親戚的日子也好不到哪里去，有的只是給三爹個歉疚的表情，有的從院子里抓一只雞或一只鵝讓他帶上，有的掏空了口袋，全部交給了他，也不過幾十塊錢。每次走出親戚的家門，三爹都不由得在心里長長地嘆口氣。

親近的親戚都借過了，把借到的錢放在一起又數了一遍，才2000多塊錢，離三爹心中的目標差老遠了。三爹和三嬸坐在燈下把各自的親戚念叨了一遍，三嬸突然憶起，有個表舅，在縣城做生意，聽說過得不錯。三嬸向娘家打聽清楚表舅住在哪兒，第二天一大早，霧還沒消散，三爹就出發了。到了縣城，已日近中午，三爹問了好幾個人，才摸到表舅的家。表舅雖然對三爹沒什么印象，但順著三嬸的母親往上一輩捋，一下子就清晰了。聽說亞林高考考得好，表舅很高興，當場把2000塊紅紅的百元大鈔交給了三爹，并說這是隨禮，不用還的。可三爹還是反復說，將來有了錢，一定及時送還。

眼看快到飯點了，三爹知趣地起身告辭。可表舅再三挽留三爹吃飯，還特意去買了酒。借到了錢，三爹心情很是舒暢，頻頻向表舅敬酒，不停地說著感激的話。對表舅回敬的酒，三爹總是喝個杯底朝天。不知不覺，臉喝得像個火雞。表舅擔心地讓他休息，等酒消了再走。可三爹擺著手，噴著酒氣說：“表舅，你就把心好好地放在肚子里吧，這點酒，不礙事。”

三爹隨著車流暈乎乎地往前走，正在等紅綠燈，車把突然被人拽住，那套交警制服嚇得三爹的酒立馬醒了。交警敬禮，拿一個東西讓他吹，一看表上的數字，便掏出了罰單，說三爹酒駕了，罰款1500元。好不容易借到2000塊，現在就要快被罰光了，三爹本能地緊緊捂住了口袋，顫著聲說起家里的情況，講借錢的不易，動情處，眼淚忍不住糊了一臉。沒想到感動了交警，除了自己捐款，還發動全交警大隊捐款。交警把5700元交給三爹，還留下電話，叮囑以后有困難打電話。

三爹把交警捐款的事告訴亞林，亞林聽了，也很感動。亞林高考的分數可供選擇的院校和專業很多，可亞林毫不猶豫地選擇了警校，并讀了將來從事交警工作的專業。

亞林走上工作崗位后，一直尋找當年向父親執法的交警，可問了很多同事，大家都不記得當年有過這回事，但這并不影響亞林以當年執法父親的交警為榜樣。

一天，亞林正在執法，迎面開來一輛三輪摩托車，東拐西歪的，見到亞林加大了油門，想沖過去。直覺告訴亞林，這車肯定有問題。亞林強硬地攔下了三輪摩托車。駕駛三輪摩托車的是一個滿臉通紅的中年男人，不用檢測，濃烈的酒味已很刺鼻。見亞林把測酒駕的表拿過來，中年男人不敢去吹，低聲下氣地訴說著喝酒的不得已，兒子考上大學，學費沒著落，四處借錢，為博得人家高興，陪著喝多了。

中年男人的話，讓亞林想起了父親。當年，父親面對交警，怕也是如此誠惶誠恐吧。亞林動了惻隱之心，見周圍沒人，便悄悄地揮了揮手。中年男人如獲得了赦令，慌忙發動三輪摩托車，加大油門，一溜煙開走了。

可誰想得到，半小時后，這個中年男人開著三輪摩托車撞死了從路旁竄出來了行人，責任追究到了亞林頭上。

三爹在拘留所見到了亞林。

“這是為何呀？你怎么就這樣糊涂呢？”三爹痛心疾首地追問。

“爹，我聽那中年男人說因借學費才喝多的，我就想到了你，心一軟，就放行了。”

三爹聽了，狠狠地拍著腦門。

當年，三爹被查出酒駕后，任三爹怎么求情，交警就是不放行，按規定罰了1500元，并拘留10天。可三爹礙于面子，對妻子和兒子說自己繼續外出借學費未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