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手影-情感
禍是由感冒引起的。上午課間操結束,我和同學不是回教室,而是在操場上亂跑,身上出了很多的汗,我摘下棉帽子讓寒氣吹散頭上的熱氣。
中午回家時,感覺嗓子不舒服,鼻子里不通氣,母親說我感冒了,我說不可能的事。吃完午飯又匆忙去上自習。兩節課下來,渾身綿軟無力,腦袋發熱,我知道這是發燒。回家的路上,艱難地走著每一步,好不容易回到家中,一頭倒在炕上,燒得迷迷糊糊,母親給我脫鞋、蓋被子還清楚,后來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母親叫我的名字,醒來時炕上放著碗,旁邊有一瓶酒,還有一盒火柴。頭如同炸裂一般,身子沒有一點力氣,連眼睛都懶得睜開??粺脿C手,我還是感到冷,讓母親再蓋一個被子。母親拿來體溫計,用力甩了幾下,然后夾在我的腋下,說不要亂動,量一下體溫有多少。我任憑母親擺布,意識有些不清楚,昏沉中不知過了多久,母親拿出體溫計,看到上面標出的刻度,她說39℃。母親在碗中倒了一些酒,劃一根火柴,我看到火焰觸到酒上,燃出藍色的火焰。母親幫我脫去棉衣,蘸著溫熱的酒,在我身上搓起來,空氣中彌漫酒的氣息,酒浸進皮膚中,在母親的搓動下,身子感覺涼爽,身體輕快多了。
身子搓完,還要搓腳心、手心、腦門,然后母親將被子捂嚴,下地給我做飯去了。躺在被窩里,能看到窗子外的后園里,障子邊上的兩棵楊樹,是春天學校植樹的時候,好友高振東幫我扛回的樹苗,它在寒冷的冬天,依然那么精神。幾只藍大膽落在上面,嘰喳的叫聲傳進屋子里。人生一次病后,長一份傷感,說不清的情緒,撞得我想大聲哭。
窗外的天色黑了,屋子里的光線變得暗了。母親做飯的聲音,鏟子碰擊鍋的清脆聲,熗鍋的香味,順著門縫鉆進來,聞到這陣香味,引得肚子叫了幾聲。鼻涕不自覺地淌出,每咳嗽一聲,震得頭疼痛。母親推門進屋,打開電燈,一束光趕走黑暗,我的眼睛適應不了強光,忙扯被子蒙住頭。
母親放炕桌的聲音,妹妹們的說話聲,我感到刺耳,人生病變得心情嬌貴,一點聲音都是噪音。母親掀開被子,叫我起來吃飯,我不愿意吃,因為缺少胃口。她扶起我身子,有病不能不吃飯,多吃感冒才能好得快。
我吃的是母親的手搟面。面條粗細均勻,臥一個雞蛋,撒上紫菜和胡椒粉。吃得渾身是汗,母親催我鉆進被窩,捂出一些汗,這樣感冒就好了。
七點多鐘時,突然停電,屋子里一片漆黑,只能聽到說話聲音。母親摸索著拉開抽屜,找到蠟燭,哧啦一聲,火柴擦在磷面上,一團微小的火焰,在黑暗中跳躍。母親一手彎成弧形,擋著走路帶來的風,怕吹滅燃起的燭光。妹妹們進入睡夢,我昏睡一下午,白天睡得太多了,這時燒退了,精神頭十足。蠟燭插在酒瓶子口上,做成一盞移動的燈,燈芯偶爾跳動,閃現一朵猩紅的火花,滴下的燭淚,糾纏在瓶壁上。我不時地掐一撮燭淚,它還帶著熱度,在手中捏來捏去,最后變硬扔在地上。
注視著燃燒的蠟燭,我用食指在火焰中掃來拂去,弄得火焰一陣抖動。母親說道:“不要玩了,我給你唱歌,像小時候一樣睡覺吧。”母親清清嗓子,唱起她喜歡的一支歌: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來這里……
母親年輕時看過的電影《女護士的日記》插曲,也許是旋律引起她的記憶,我看到母親借助燭光,十指交叉,雙手做出燕子的形狀投映墻上。母親的手變得靈巧,一會兒變成小狗,一會兒是兔子,母親的手影動物在墻上奔跑,將夜推向深處。酒瓶子中的蠟燭,一點點地燃燒,在光與影交織中,我被童話般的手影動物催眠,不知什么時候進入睡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