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櫻桃的下午三點半-情感
那些過去很深刻,但完全不足以阻礙將來——
一
唐諾總是跟我提起嘉文。
“嘉文喜歡agens-b的皮包多過昂貴的Hermes,最常用的香水是Burberry的TheBeat。”
“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愛吃櫻桃,逢櫻桃上市,把吃飯的錢都花在櫻桃上也在所不惜。”
“醒來后總要賴床很久,洗完了澡也不愿意換衣服,非得出門時才匆忙地對著衣柜搭配。”
講完后,還要補充一句:“跟你一樣。”
最怕這句“跟你一樣”。本來還覺得自己是跟別人不一樣的女孩子,這四個字一出,就被打入蕓蕓眾生,仿佛與街邊任何一個女孩無異,都是一樣任性、固執、愛耍小聰明。但我不高興也得忍著,總不能直接跳起來說“我才不要跟那個八婆一樣”吧?
嘉文是唐諾的前女友。26歲的男人,有個前女友無可厚非,但天天這樣提,也不是辦法。我不是小心眼的女生,頭幾次聽唐諾提到嘉文的名字都不置可否,偶爾還會點評幾句,他見我不在意,便變本加厲起來,幾乎日日必提,非要把我逼到絕路上去。
我終于忍不住發火:“可不可以不要再跟我提嘉文!”
他愣了一下,半晌才委屈地說:“你說你不在意的。”
“但你也不能天天都提啊!如果我天天跟你提起前男友你會高興嗎?”
他竟然說:“如果你想講的話,也可以啊。”
這個蠢蛋,以為全天下的男女都如同他跟嘉文一般,相戀五年,友好分手,接著繼續友好。我倒是想提我的前男友Joe,但實在沒什么可講的,我到底已經不愛他了。
那么唐諾究竟還愛不愛嘉文呢?
二
我跟唐諾認識的時候他已經跟嘉文分手兩個月。一大群人聚餐,他是朋友的朋友,整個人安靜地坐在角落里,很少說話,穿一件很好看的波點衫。我一直都覺得男生穿波點未免太嗲,顯得女孩子氣,但很奇怪,他穿著就很順眼,大概是因為他皮膚白的緣故,搭配著舊牛仔,像個剛畢業的學生一般清爽,一點世故都沒有。
我忍不住對他說:“你的衣服很好看。”
“是嗎?是我前女友買給我的,我也很喜歡。”
就這樣交談起來。得知他剛走出失戀的陰霾,那女孩遠在英國進修,才是預科,還有至少三年畢業,異地戀,分手也是必然。他們自大學時代就在一起,唐諾不合得,但也沒別的辦法,過了一段時間就適應了。
現代人的感情似乎就是這樣,分分合合,沒有誰會是誰的唯一和永遠。
嘉文無疑是個很有品位的女孩子,所以才能把唐諾塑造成現在的樣子。穿衣風格穩妥又不乏新意,知道安迪·沃霍爾,努力工作,也不忘生活。男人若是迷人,身上多半都留有別的女人的痕跡,不是來自母親,就是來自前女友。交往之初我還覺得幸運,對待唐諾不用像對待Joe那樣費力,什么都要嘮叨很久才能記住,煩死人。
時間久了才發現問題,嘉文在唐諾身上留下的痕跡太過根深蒂固,清理起來又是一項大工程。改造男人是女人的天性,唐諾現在這樣當然很好,可是對著他,我又覺得就像是三個人在談戀愛,怎么都很尷尬。
于是就這樣動起手來。
三
最先是唐諾的穿衣風格,波點和格子減少一點,換上條紋和單色的襯衣;球鞋也要少穿,用好質量的休閑皮鞋代替。安迪·沃霍爾?這個我也喜歡,姑且就保留好了。
一開始唐諾很不習慣,問:“為什么不可以穿球鞋?”
“你都26歲了,好歹成熟一點嘛。”我說。解釋合情合理,他搔搔頭,不再發問。
這樣的狀況越來越多。他漸漸習慣我指導他的生活,也沒有困惑,毫無保留地接受了下來。于是半年后,唐諾就成為我所喜歡的樣子,更陽剛了一些,也更深沉了一些。我們一起出去,常常都有女生贊唐諾穿衣服很好看,或者有情趣、懂浪漫。那句著名的話怎么說的來著?女人最大的成就往往是把一個男人打造成藝術品,真是一點都沒錯。我比較得意,盡管唐諾還是喜歡說“跟你一樣”,但我覺得已經成功地在他身上打上了我的記號。
只是沒想到,就在我沾沾自喜的時候,有一天唐諾忽然說:“嘉文要回來了,她有些事情要處理,想到時候順便跟我吃個飯。”又說,“你不介意的吧?”
介意?當然!
但我還是面帶微笑做理解狀,大手一揮道:“沒關系,你玩你的就好。”——怎么可以給他知道我就是這么一個小家子氣的女生!
四
唐諾有沒有跟嘉文吃飯,我是不得而知了,因為在嘉文回來之前,我就與唐諾分了手。
不管之前我對唐諾的改造多么成功,我對此多么得意,嘉文回來的消息就像一句咒語,立刻把我打回原形。我開始懷疑唐諾,檢查他的通話記錄,尋找另一個女人的蛛絲馬跡。唐諾發現了,嘲笑我:“你擔心我跟嘉文舊情復燃?真搞笑,怎么可能呢?”
“那你是愛我還是愛她?”我氣急敗壞地問。
“我拒絕回答這個問題。”他說,“你跟她怎么比?我跟她在一起五年,跟你在一起五個月,根本不是一個概念。”我的唐諾就像突然開竅了一般,說出這樣的話。
我跟唐諾吵架了,然后和好,再吵、再和好……漸漸都疲倦了。在嘉文回來的頭一天,我摔碎了房間里所有能摔的東西。他終于說:“我們還是靜一下吧,再這樣吵下去我會瘋的。”
我舉雙手同意,他不瘋我也得瘋。
于是我搬回了自己的住所,整整三個月沒有見到唐諾。
轉眼到圣誕節,忽然接到Joe的電話,他來我所在的城市出差,問我要不要一起喝一杯。我猶豫三秒,終于還是同意了。
五
闊別兩年的Joe表面看起來沒什么變化,聊起天來才發現早已不是當初的那個人。當初的Joe,不肯好好工作、花錢大手大腳、脾氣暴躁、行事魯莽,如同所有剛從大學里走出來的男生一樣,渾身帶著孩子氣。而如今他溫和有禮,比如抽煙前會先問我介不介意。他升了職,工作很忙,但又樂在其中,像是突然長大了一般,有了很具體的規劃和志向。
我凝視他,忽然發現這個人才是我最好的作品。我們聊了很多,甚至聊起他現在的女朋友。Joe也偶爾在她面前提起我,但她卻一直說她應該感謝我,讓她撿到一個大便宜。他們就快結婚了。
下午三點,我適時離開,像大多數見面的舊情人那樣,帶著一點點遺憾、一點點眷戀和很多祝福離去。出租車向前開,我回頭,看見Joe的背影,忽然覺得就像看著我的個人史,上面記錄著我那么多年的成長和變遷。至今我都在聽他喜歡的樂隊、看他喜歡的球隊的比賽。
愛情讓一個人成為另一個人的歷史書,記載著前任們看似漫不經心但實際上已經侵入骨髓的印記。沒有他們,誰也不會是今日的誰。然而不論是誰,過去終究是過去。我是Joe的過去,嘉文是唐諾的過去,這些過去十分深刻,但完全不足以阻礙將來。
又想起唐諾,忽然明白,其實我愛改造他勝過愛他,我只是在跟素未謀面的嘉文較勁,出于愛的獨占和尊嚴。我不懂得在這件事情上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我在較勁里弄丟了愛情。這聽起來真是荒唐。我不想荒唐繼續,所以我想我應該打一個電話給唐諾。
接電話的是個女孩,一口吳儂軟語,卻很不客氣地讓我別再給唐諾打電話了。我還隱約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欣怡,牛奶可以喝了。”養成一個習慣只需要兩周時間,我用五個月的時間培養的唐諾就這樣被摧毀。那個女孩顯然不是嘉文,但無論那個女孩是誰,都表示唐諾不再跟我有關系了。他被新的人占據、清理、加入自己的風格和愛好,再次獲得重生。
我掛了電話,在這個風輕云淡的下午三點半,忽然發瘋地想要吃一些櫻桃。但是我既沒有櫻桃,也沒有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