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車罰款記-中國新傳說
在縣運政稽查大隊的處理窗口等待處罰通知書的時候,陸阿狗就有打算了:如果罰款在一萬元以下,就交錢;如果在一萬元以上,就走他娘的人。這輛桑塔納從二手車市場買來時就只花一萬五千元,開了這么幾年,這輛破車最多只值一萬元。一萬元贖回輛破車,還不如另外再買輛好一點的二手車。然而,當(dāng)那份處罰通知書遞到他手中時,陸阿狗就像猢猻拾到塊姜,吃怕辣,扔又舍不得,頓時搔頭摸耳,左右為難了起來。因為人家開出的罰款金額不多不少正好一萬元!
左思右想后,阿狗決定去找妻舅王阿貓。他曉得阿貓的老婆的舅舅有個姓周的表弟在縣交通局當(dāng)后勤科科長,與運政稽查大隊同屬一個系統(tǒng),他們是同行,由他出面求情,讓人家少罰幾千元,這樣,阿狗就愿意交罰款贖車了。因為此車好歹還能開上幾年。
阿狗打定主意后,就在處罰決定書上簽下了自己的大名,按下了指印,領(lǐng)回了罰款通知書。然后他就馬上找到了小舅子,把事情原委一五一十地對阿貓說了,請阿貓從中牽線搭橋,按圖索驥去找周科長。
姐夫的事,阿貓當(dāng)然得支持。不過,在動身前,阿貓?zhí)嶙h姐夫破費些,因為求人辦事疏通要感情投資,何況照輩分排,人家周科長還是長輩呢!
阿狗認(rèn)為阿貓的建議合理,就與阿貓商量送什么禮。起先,阿狗說不如干脆給人家包上一個紅包,爽氣!但阿貓不同意,說人家周科長大小也是一個官,送錢是賄賂,要害人的;再說,人家也不定會接受。兩人商量來商量去,最后還是在超市買了兩條好煙與兩瓶好酒,作為感情投資的敲門磚或親戚相認(rèn)的見面禮。
周科長是個重情義的人,見到表哥的外甥女婿和外甥女婿的姐夫手提禮物登門拜訪認(rèn)親托事,當(dāng)即表示愿意幫這個忙,但他知道稽查大隊內(nèi)部有規(guī)定,遇上這種事,可以酌情處理,但絕不能一毛不拔,一放了之。他估計他的面子至多只值幾千元錢?;殛犻_價一萬元,他求情,估計八千元還是要罰的。
聞聽此言,阿狗的心里當(dāng)即就算開了賬:這些煙酒共花去二千多元,就算人家只罰八千元,那么加起來等于沒托人。
阿貓看出了姐夫的心事,一出門就開導(dǎo)阿狗說:“姐夫,賬可不能這樣算,通過這次感情投資,你不是就此結(jié)識了周科長了嗎?我們之間的親戚加親戚的關(guān)系不是明確了嗎?以后你再碰上這樣的事托他,就方便了。”阿貓的話還沒說完,阿狗就惱了:“怎么,你希望我以后再被抓呀?”阿貓頓時被頂?shù)脙裳鄯?,沒話可說。
第二天,這兩人就整天盯著手機(jī),靜候周科長傳來好消息。果然,下午時分,周科長的電話來了,頭幾句,讓兩人聽得很滿意。周科長在電話那頭抑揚頓挫地說道:“劉大給我面子了,同意只罰八千。”不過,周科長建議,是不是今晚在鴻運樓請劉大嘬一頓,大家見個面,以后再遇到類似的事情,劉大自會心中有數(shù)了。”
放下電話,兩人的四只眼睛就對在了一起。誰都懂得,上鴻運樓嘬一頓,沒有個千兒八百拿不下!這千兒八百加上去,就超過一萬元罰款了!
還是阿貓腦子轉(zhuǎn)得快,稍一愣怔后,馬上有了新觀點。阿貓說:“這建議好,不愧是自己親戚,就是想得周全。到時候我們與劉大坐下后,多灌他幾杯,說不定他一高興,就會當(dāng)場給減去幾千元呢!”阿狗一聽,覺得此話有道理:人家畢竟是大隊長,是個說了算的人物,立減個幾千元還不是小菜一碟?想到這里,阿狗立即撥通了鴻運樓的定席電話。
有話則長,無話則短。且說眼睛一眨,已是華燈初上的時候了。阿狗與阿貓正雙雙端坐在鴻運樓的包廂里等得慌,周科長與劉大隊長就一前一后有說有笑地走進(jìn)來了。于是,阿狗與阿貓就像毛腳女婿初次拜見岳父母,連忙堆著兩張花樣的笑臉迎了上去,一個拉著劉大的雙手搖不停,一個忙著上前又是敬煙又是遞火。周科長說,人家劉大忙得很,公私應(yīng)酬多得一頓接一頓,今晚能屈駕來這里,是給了你們兩位大面子。
劉大拎得清,連忙作聲明:“不不不,話可不能這樣說,今天我是看了你周科長的同事加領(lǐng)導(dǎo)的情面才出席的。你們要知道,作為執(zhí)法者,是絕對不能接受服務(wù)對象的宴請的。”說著,劉大就一邊對正忙著點菜的阿狗說著簡單點簡單點,一邊在最南面的那只座位上坐了下來。
阿狗自是嘴上說著便飯便飯,手指卻在服務(wù)員小姐手中的菜單上的“海陸空”上一個勁地點,末了還點了兩瓶價格昂貴的好酒。他知道像劉大這種人,什么沒吃過?要讓人家“一高興”,就得下血本。
不一會,冷盤熱炒上了桌,龍蝦扇貝大閘蟹也相繼跟了上來。為讓人家“一高興”,阿狗與阿貓相繼使出渾身的解數(shù),你方唱罷我登場,車輪大戰(zhàn)地向劉大敬酒。轉(zhuǎn)眼間,兩瓶好酒就底朝了天。定睛看,阿狗阿貓傻了眼,人家劉大依然大氣不喘,好像沒事人一般。阿狗阿貓頓時有種上當(dāng)?shù)母杏X,這才想起人家可是久經(jīng)沙場千錘百煉過來的,這點小酒要想讓人家“一高興”,恐怕沒那么容易。
事到如今,都已騎虎難下了。無奈,阿狗與阿貓只得硬著頭皮,又上了兩瓶好酒。眼看第三瓶都已告罄了,劉大仍沒有“一高興”的意思,依然在那里穩(wěn)坐釣魚臺。阿狗慌了,連忙趁周科長外出上衛(wèi)生間的時候,盯屁股跟了出去。在衛(wèi)生間里,阿狗就不得不厚顏無恥地向比他大不了幾歲的周科長哀求道:“舅舅,能不能請您出面,再請劉大減去些?”
周科長早就看出了今天這場酒宴的苗頭,不知他是看在前天那兩瓶好酒與兩條好煙的面子上,還是真的看在了親戚連著親戚的情分上,他啼笑皆非地點了點頭。于是,當(dāng)?shù)谒钠堪拙聘骟罆r,周科長就明確要求劉大送佛送西天,好事做到底,再為陸阿狗減去幾千元。沒想到劉大聽了周科長的話,就像害了牙痛似的直嘖嘴,道:“按我的脾氣和性格,我何嘗不想再減去幾千元?但是,哥們,恕我直說,我在弟兄面上實在再也開不了這個口,因為前一陣,我已給好幾輛黑車求了情,減了罰,如今再開口,只怕難落實。”
一邊的阿狗一聽就慌了,連忙急赤白臉地插嘴道:“哎呀呀,劉大你是一隊之長,難道你下令,還有誰敢不聽嗎?”
“你是一家不知一家事!”劉大白了阿狗一眼,“你不知道在我們整個處理案子的過程中,有多少道流程?從中隊長到簽發(fā)員,到開票員、收款員,有多少雙眼睛在監(jiān)督著?特別難弄的是戰(zhàn)斗在一線的稽查員,他們冒著危險在一線白天黑夜地連軸轉(zhuǎn),辛辛苦苦地追蹤、取證到扣車,就為了完成大隊下達(dá)的指標(biāo)。如今,兇人惡人他們做了,黑車抓進(jìn)來,卻一輛一輛地讓我們做好人善人給優(yōu)惠處理了,他們知道后,心里會怎么想?以后再向他們下達(dá)指標(biāo),他們還會賣力地去完成嗎?更讓人擔(dān)心的是,由于我們的上行,他們就有了下效,以后他們出去稽查時,就會消極怠工,甚至抓到黑車后,既不登記也不造冊,當(dāng)場就把好人做了……”
“所以,作為大隊長,你也不敢過分使用權(quán)力,對嗎?”周科長聽到了劉大傾訴的苦衷,不由如夢方醒,情不自禁地問道。
“對對,這就是紅樓夢里說的大有大的難處呀!”劉大點點頭,一仰脖,又喝下滿滿一盅酒。
“那么,照此說來,我外甥他的這個罰款,是再也沒有減免優(yōu)惠的希望了?”
劉大點點頭,又搖搖頭:“也并不是一點希望也沒有。”
劉大話音剛落,阿狗阿貓與周科長,當(dāng)場就異口同聲地說道:“劉大你就快說吧!”
“此事說難也難,說不難也不難。”劉大睜著兩只被酒精燒得通紅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陸阿狗:“明天剛好是雙休日,我建議你們干脆再在這里擺上一桌,把我們大隊里那幾個關(guān)鍵的弟兄請來這里嘬一頓,聯(lián)絡(luò)聯(lián)絡(luò)感情,請他們一起想想辦法,把那份已經(jīng)開出去的處罰決定書與罰款通知單收回去,統(tǒng)統(tǒng)作廢,然后重新補(bǔ)開新的。我估計,只要那幾個弟兄統(tǒng)一了意見,再為此案減免幾千元還是有希望的。”說到這里,劉大就搖搖擺擺地站了起來,推說家中還有事,就向包廂門口晃去了。周科長見狀,連忙跟上前,攙扶著劉大一起東倒西歪地走出了包廂。
送走劉大與周科長,包廂里只剩下了阿狗阿貓兩個人。一時間,包廂里鴉雀無聲,只聽得阿狗阿貓粗重的呼吸聲,阿狗阿貓面面相覷愣怔在那里,半天誰也沒吭一聲。
忽然,阿狗直著喉嚨罵了一聲:“娘個×!再弄下去,買輛新車也可以了!”
“是的是的。”阿貓連忙隨聲附和道,“我看,禮拜一一上班,我們就干脆去交了這筆罰款吧,再折騰下去,就要偷雞不成反蝕把米了!”
“什么就要呀,已經(jīng)是偷雞不成反蝕把米了!”阿狗一邊惱羞成怒地吼叫著,一邊向阿貓揚了揚手中那張服務(wù)員剛送上來的用餐結(jié)賬單。用餐結(jié)賬單上的金額合計處,白紙黑字、清清楚楚地寫著四個阿拉伯?dāng)?shù)字——52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