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博士的“新冒險”-精英譚
三年前,還是在校博士生的石嫣,一手把北京西郊鳳凰嶺下的一塊20畝的荒地,建成全國首屈一指的CSA生態農業“圣地”——小毛驢市民農園。在這里,人們能得到更安全的蔬菜水果。劃一塊地,自己或者找人種菜,真的是最好的模式嗎?3年后,石嫣離開了“小毛驢”,開始了新的冒險。
尋找郎廣山
“好吧,那我們就一起干吧。”郎廣山終于答應了石嫣。
這個52歲的農民是北京通州西集鎮馬坊村人,他成為石嫣新嘗試的第一個合作伙伴。
石嫣新的農業計劃叫“分享收獲”,與之前的“小毛驢”截然不同。“小毛驢”是租下一塊土地,由市民自己或雇人種植,獲得安全的農產品。而“分享收獲”是在農民自有的土地上進行,讓農民生產安全的產品。
在北京,尋找一個有自己的土地,又愿意種菜的農民,就是個難題。
一開始,石嫣和她的伙伴們從有種菜傳統的村莊入手。
團隊成員俞康奇和唐亮,干脆就一直住在農戶家,然后村里、鄰村、附近的鎮……他倆直接到田間地頭去觀察,找農民打聽。他們的目標是那些有自己的土地、又有種菜技術,還同意轉向有機生態種植的農戶。
然而,他們發現,北京本地農民很容易就找到打工機會,種菜這種勞累、又有風險的事情早就沒什么人愿意干了。
還在種菜的本地農民,大都上了年紀。他們也已經完全接受目前主流的化肥農藥、規模農業。放棄農藥化肥的有機生態農業在他們看來,不合時宜,病蟲害完全沒法控制,風險很大。
俞康奇和唐亮騎著單車在附近村鎮的田間地頭轉悠,正好碰到在地里干活的郎廣山。上前一聊,發現他過去就有20多年“種園子”(北京農村稱呼傳統種菜方式)的經驗,而且,他有50多畝地,前兩年才轉為大田種植。以前,他還曾經有過好好經營自己的菜園子,把它們做成生態采摘園的想法。
即便這樣,說服郎廣山仍不易。從5月1日見過第一面以后,石嫣跟他談過不下3次:促膝交談,保證負責銷路,給他看各種資料,甚至連中央電視臺采訪自己的視頻也拿來播放。而俞康奇和唐亮當即就在村里住下,有空就往他家去,他下地也跟著下地。
郎廣山也覺得生態農業是好事,但他還是怕,怕現在日益嚴重的病蟲害,不撒農藥,完全無法控制。突破點是他24歲的兒子郎東京。郎東京剛剛大學畢業,還沒找工作,郎廣山想讓兒子留在身邊。
學計算機的郎東京喜歡這個嶄新的計劃,他被說服后,愛兒心切的郎廣山最終同意合作。
尋找農民只是這個工程的開始,更難的還在后面,特別是招募消費者會員。多數消費者已經向她表示,可以相信她種的菜,但不相信農民,哪怕這些農民是她親自找來的。
“我好像又回到了3年前最困難的時候,現在比那時更難。”石嫣對記者說。
小毛驢趕上“好時候”
3年前的2009年初,26歲的石嫣還是中國人民大學一名學農的在校博士生,決定種菜的計劃看起來困難重重。
一塊荒地、四個核心團隊成員、兩三個雇用農民,當時的石嫣,面對北京西郊鳳凰嶺下剛剛開墾出來的20畝荒地,后脊背時時發涼。不知自己能否在這里實踐CSA的夢想。
CSA是石嫣從美國學回來的“社區支持農業”模式的英文縮寫。2008年4月到10月間,她被公派到美國明尼蘇達州的一個農場呆了半年。那半年,城市女孩石嫣的主要任務就是在那個采用CSA模式運營的農場下地干農活。
這是一種石嫣之前從未接觸過的農業模式:提倡食在當地,食在當季,本地生產,本地消費;基于相互信任,社區的消費者為了支持農業的發展,不管未來收成如何,都與農民共擔風險,提前預付款項,購買農場來年的收成;農場則遵守承諾,完全不用化肥農藥,盡量使用人工耕作,保證農產品的純天然無公害。
回國后,她在導師溫鐵軍的幫助下,租到了地,并將其命名為“小毛驢市民農園”。
能不能招募到會員,她沒一點把握。幸運的是,第一個客戶鐘聲是自己主動找上門來的。鐘聲看到媒體對石嫣“中國公派美國務農第一人”的報道之后,找到石嫣的博導溫鐵軍的電郵,輾轉找到石嫣,要求成為他們的客戶。
通過鐘聲,石嫣和伙伴們開始走入社區宣講,招募會員。他們的理想主義和實干精神,打動了社區居民,2009年,他們招募到52戶會員,37戶是配送份額,17戶是勞動份額。
配送份額只需提前交錢,到時由小毛驢提供當季的新鮮蔬菜;勞動份額交一半的錢,小毛驢提供地和技術,供其自己耕作。
通過媒體報道,會員口口相傳,小毛驢的會員,2010年迅速升至300多戶,2011年則到了700多戶,今年,已經到了1000多戶。所有的這些會員,不但續訂率非常高,每年,還有不少新的慕名而來的“候補會員”等著來年加入進來。
有了會員的強力支持,小毛驢成功了,儼然成為CSA在中國實踐的標準范本。這3年,關于有機生態農業能得的榮譽,小毛驢幾乎都得到了。
“小毛驢”如此成功,到底發生了什么,讓石嫣離開“小毛驢”?
離開“小毛驢”
今年3月初,石嫣主動告訴一些朋友,因為“理念不合”,她已經離開“小毛驢”。最早成為“小毛驢”會員的鐘聲,在知道這個消息后,卻沒有吃驚。“她是學者,學者做事,原本就看得比較遠,比較理想主義”。
鐘聲認為,石嫣當初做“小毛驢”,就很理想主義。但是石嫣和“小毛驢”都趕上了“好時候”——食品安全問題頻頻爆發,消費者對值得信任的健康安全蔬菜瓜果的需求旺盛極了,“小毛驢”的會員根本不需要招募,就已經爆滿。
3年來,鐘聲親眼看著“小毛驢”從理念變成現實,看著“小毛驢”飛速發展起來配送他家的蔬菜,從最初的品種單一質量不行,發展到品種豐富質量滿意。
并不是所有的會員都像鐘聲這樣滿意。俞康奇在“小毛驢”工作的時候,就接到不少會員投訴,主要是抱怨菜的質量以及服務的問題。
這種情況,其實一直都有。但是,鐘聲也承認,隨著“小毛驢”會員的激增,他和“小毛驢”的聯系再也不能像最初那時親密了,“人太多,他們人手有限,招呼不過來。”他已經很少去“小毛驢”,也不太清楚“小毛驢”現在的具體栽種行為和過程,購買“小毛驢”的配送份額,基于過去對“小毛驢”品牌的信任。
另外,鐘聲也看出了,“小毛驢”最初打出的旗號是社區支持農業和農民,但農民卻沒有從中實現獲利——“到農場勞動的農民是雇來的,替人打工,工資不高,談不上受益”。
CSA模式的實質本是要讓農民受到該有的尊重,得到該有的收益,但“小毛驢”并沒有做到這點,主要還是滿足了消費者的需要。可是,不保證農民的利益,能真正滿足消費者的需求嗎?
在研究中,石嫣發現,從過去到現在,從國外到國內的歷史和經驗已經表明,消費者各種自救,只是權益之計,只能解決暫時的食品安全問題,不是根本,根本還在于農民。
從長遠看來,健康、安全農產品的持續提供,依靠的是農業的可持續發展,依靠的是農民。如果農民不能從農業中受益,影響的是農業生產,最終受影響的是消費者本身。
然而,在消費者旺盛的需求之下,蜂擁而至的會員保證了“小毛驢”的成功,要在“小毛驢”的基礎上改變什么,一手打造它的石嫣,不得不考慮得更多。最終,她決心離開,像3年前那樣,從零開始,展開新的嘗試,這一回,一定要讓農民受益。
種一根“健康的蘿卜”
新的嘗試,幾經變故,最終命名為“分享收獲”。它還是一種CSA模式。和石嫣一起做這件事的同伴,都在“小毛驢”呆過,都曾參與過內部對“小毛驢”發展模式的激烈爭論。
正是在那一次次的臉紅脖子粗的爭論中,他們找到了同道人。最終,有9人決定加入石嫣的“分享收獲”團隊。
上個世紀70年代,日本嚴重的環境公害、食品安全等問題,促成了這個有機農業協會的成立。出于對現實的社會和環境問題的關注,他們將“有機”的概念從“不用農藥和化肥”擴展為“生產過程透明化,建立生產者與消費者的信任關系”,并致力于推動消費者與生產者建立共同購買系統,增進彼此的相互信任和支持。
協會的性質最后發展定位為社會企業。運轉不依靠任何慈善機構,也不尋求政府資助,憑著自身盈利維持協會的良性運轉,實現三贏:生產者、消費者、協會。
守護大地協會在日本已經運行了35年,目前已經發展了生產者會員2500人,消費者會員9萬多人。此外,它還開始向韓國、中國大陸等其他與日本有著精耕細作傳統的國家發展。在中國的四川簡陽,就有一個村莊在進行相關嘗試,效果初顯。
石嫣和她的伙伴們決定,借鑒“守護大地協會”,架構“分享收獲”事業。這種模式需要農戶的直接參與。農民的生產以家庭的形式進行,在自己的土地上進行生態有機耕作,保證食品健康、安全。
面向市場銷售的時候,就組織起來,擁有在市場的話語權、定價權。組織者則為為農業服務的社會企業。
怎么保證農戶和市場的對接,是“分享收獲”考慮最多的事情。國內目前主要是NGO和政府在做這項工作。石嫣認為,NGO面臨經費來源不穩定的問題;政府部門來做事實證明也容易人浮于事。只有社會企業,不恥于談商業盈利,但商業盈利除了極少部分用于企業運轉,絕大部分反哺到生態農業上去,才能讓這項事業永續發展。
守護大地協會創始人藤田和芳曾說:要倡導和普及一種新的價值觀,只有從小事做起:要讓一根沒有施過農藥的蘿卜能到達消費者手中。幾十年后,你會看到社會因一根健康的蘿卜而發生的變化。
這樣的信念和社會責任感,讓石嫣感到莫逆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