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試奴隸-人與社會
我爸爸要參加公務員的考試,要我輔導他。
我原本不大樂意。因為前幾天他剛剛怒斥過我冷漠不講人情,廢物,做人失敗,我內心還有怨氣。之后的幾天里,我爸每天下午都打著赤膊,手里拿著筆坐在飯桌面前,對著一大攤參考書和草稿紙算題。我們家的飯桌矮得突破人體工學的極限,我爸佝僂的脊柱和突出的肩胛骨,讓我生出很大的同情,所以當他再次一路響亮地穿著拖鞋走到我面前,表情嚴肅得像要通知我一個噩耗,并說“你看這道題怎么做?”的時候,我就不忍心拒絕了。
幾乎所有的數學題我爸爸都不會做,我給他講解完一道題,就看到他緩慢而漫無目的地在草稿紙上臨摹一遍我寫的算式。我們家喜歡沒有意義地相互打擊,當我爸結束了一天的學習時,我媽就興高采烈地對我爸說:“你女兒說你一道算術題都不會。”話音未落,我和我媽同時條件反射地瑟縮著脖子,以為會被罵,結果我爸聽到后很溫和,沒有大吼大叫。
在我爸考試之前,家里那個謹小慎微的人一直是我。我從來沒有對自己被壓迫的身份質疑過,更毋論是反抗了。直到最近,我才明白了為什么:我唯唯諾諾了近20年,只是因為我當了近20年的職業考生。“考試”的表面目的是為各種的社會填充物挑選材料,然而,“考試”的核心目的則是恐懼。恐懼是最強韌的鏈條,綁得人屏氣凝神,萬眾一心。
我身邊的所有同學,在經過那場所謂“決定人生”的高考之后,都有種上當受騙的輕微茫然。這就是關于考試最大的謊言:它并不是孤注一擲,大喝一聲“showhand!”(手上已經沒有籌碼了),而是一場慘淡的等待。
我們家住在一所高中旁邊。已經開學幾天了,我每天早上都可以看見一行行學生走進校園,我卻無端地想到另外一幅畫面。清朝的趙翼是皇宮的守衛,他回憶站崗時看到皇子們上學的景象:冬天的凌晨3點半,冷得要死,黑得要死。可每到這個時候,總會看到一行燈籠在陰森的紫禁城里走,后面跟著一行小孩兒,低著頭走得整整齊齊,靜悄悄地進入大內,走進書房。這就是一天學習生活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