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包師的奇遇-人生
如果沒有那幅廣告,我的生活會怎么樣呢?
在東京的日子里,我每次往擁擠的地鐵車廂里一站,那廣告就像在不斷向我回望。廣告里是一對男女,他們都穿著傳統的日本和服,略顯僵硬地坐著。男士頭發濃密,呈金黃色;漂亮的女士盡管身穿一套紅色的和服,華美的頭飾低低地壓著額頭,但看得出來她是西方人。我不懂日文,不知道它寫的是什么,但在異國他鄉的我,她給我以熟悉和親切,每當看到這幅廣告,就像找到了家的感覺。
19歲那年,我離開了老家意大利,在世界各地漂泊。1991年,我受邀到日本一家賓館做糕點領班。但是,在日本的感覺卻不像我在其它地方那樣隨遇而安,以致于后來,我開始對自己都陌生起來。這并不僅僅是文化差異的問題(比如說,我是大個子,早已習慣了進出門時注意低頭),而是那種孤獨。這,也影響了我的婚姻。
日本,確實是一個可愛、美麗的地方,但是我仍然十分想念美國,覺得日本不是我的久留之地。從我工作的地方乘地鐵到家只有4站,車上擁擠不堪,有時連腳都不能著地。甚至,不時還有筋疲力盡的生意人竟靠著我的肩頭打起了瞌睡。每當這時,我就將眼睛緊盯著那幅廣告畫看。我猜想,它就代表著我正在渴望的、那個熟悉的世界。
1993年,我回到了美國,搬到了泰帕,開了一家面包店,就像數年前我父母在意大利時一樣。
但是,事情遠遠沒有想象中那樣好,這時,我的婚姻走到了盡頭。離婚后,我發現自己入不敷出,多年來我第一次陷入了經濟危機。我把所有的積蓄投進了“達立滋意大利面包店”。每天,我將大大小小的面包、小點心、蛋糕和餡餅烤出來,擺放好,穿著沾了果醬的圍裙站在門口,向行人散發我的樣品。漸漸地顧客來了,我的生意有了轉機。到了1995年,我雇了三個店員幫忙,數不清的圣誕節訂單紛至沓來。
12月初,三個店員先后由于種種個人原因離開了面包店,令我焦頭爛額的時候到了。訂單太多,我必須要如期供貨,但是,我既要管理商店,又要親自動手烤制糕點,奈何?
一天晚上,當我從烤箱里拿出又一批松子小餅干時,我望了一眼時鐘,已經到了午夜。可我還有第二天就要交貨的20份定單沒來得及做。我盯著電話機,拿不定主意。“不,弗朗科,你一定不能取消訂單。”我告訴自己,我抓起一團面,又開始揉起來,準備做我的特色糕點:鉛筆狀面包棍。我實在招架不住了,招聘人手的告示已經在窗戶上貼了兩周,但是還沒有人來應聘。
“老天爺,請幫幫我,派個人來幫幫我吧!”我低聲說,“隨便什么人都行啊!”
第二天,一位舉止高雅的女士來到我的面包店,“需要我的幫助嗎?”我問她,心想她一定是來預訂面包和點心的。
令人驚異的是,她竟用流利的意大利語回答我的問話,悅耳的鄉音真像音樂一樣,動人心弦。她叫弗朗西絲,她自我介紹說,她的一位朋友是我的顧客,那位朋友告訴她,我這里急需幫手。
我趕緊從柜臺后走出來,與她握手,“你怎么會意大利語的?”我好奇地問。
“我在那里呆過。”她說,用她那天藍色的眼睛望著我,她的眼睛藍得真像泰帕海灣的海水。“我愛意大利。”她微笑著說。我一時竟感動得不知所措,眼睛卻不聽使喚地緊盯著她。
“啊,你能來這里幫忙,我真的太高興了。你能不能現在就開始工作?你就在前臺招呼顧客,我到后面去烤點心?”
她立即開始干了起來,把點心擺放好,將訂單整理出來。顧客上門了,她笑臉相迎。我們沒有多余的交談,我們也沒這個必要,她好像對這里的一切了如指掌。我們配合默契,我手上的活干起來也似乎變得不費吹灰之力了。
那天晚上,幾周來的第一天,我睡了個安穩覺。第二天,她一大早就到面包店,站在門口等我開門了。
“早上好,弗朗科。”
“早上好,弗朗西絲。”她哧哧地笑了起來,對自己名字的意大利發音忍俊不禁。
她進了店,麻利地接待顧客,為他們把點心裝進盒子,包好,顧客和她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著。從他們的談話中,我得知她已經寡居多年。
那天工作結束的時候,我送她一籃面包棍。“謝謝你!”她說,“我的朋友說,如今,面包棍已經成了絕版啦。”
“說到哪去了,是我應該謝謝你,弗朗西絲。”我為她拉開門,“你可真救了我的急。”
后來,她在我的店里的時間長了,我慢慢地知道了她的一些情況。我知道她和我一樣,現在都是獨居一室,孩子們也都已經長大成人。我們都曾是天涯淪落人,都曾經在世界各地漂泊過。她也有悲哀的過去。她非常愛她的家庭,丈夫的去世給她留下了難以愈合的創傷。盡管如此,她并沒有被生活的痛苦擊垮,她還是一如既往地優雅、美麗。
終于,我鼓起了勇氣,邀請她共進午餐。我們在餐廳一直聊個沒完,直到服務員開始收拾桌子準備晚餐了才離開。我們沿著海岸慢慢地走下去,走過了在陽光下閃閃發亮的賓館的粉紅色高塔。我們走得如此之慢,就像想留住此時此刻,使之永恒一樣。最后,我們坐在沙灘上的一段木頭上。弗朗西絲轉過頭來望著我的眼睛,我們凝視著對方,我輕輕拉過她,親吻起來。
就在我們相識兩個月后的一天下午,我在她的寓所,發現書架上有一本剪貼簿,便順手取了下來,“這是什么?”我問她。
“啊,那是我收藏的舊照片,是當模特兒時照的。”她在沙發上緊挨著我坐下來。一張照片突然使我的眼睛一亮,“我見過那張畫!”弗朗西絲轉過頭來看我。我一下子就看見了那張臉龐,和她現在的臉龐合為一體。“你就是車廂里那張畫上的人,”我說,“在東京。”
她恍然大悟地笑了起來:“啊,你是說那個,那是一幅承辦婚禮的廣告。”
我的眼睛在她臉上和照片上來回搜尋,“真的是你!”廣告畫中那個神秘的女郎,那個莫名其妙吸引了我的女郎竟坐在我身旁,叫著我的名字,對我的驚詫開心地取笑著,這一切是多么不可思議,又是多么熟悉,多么完美!我感動地握著弗朗西絲的手,把一切細細道來。弗朗西絲慢慢地搖了搖頭:“我不信那幅廣告還在車廂里,我想我拍那幅廣告的時間至少應該在15年前吧!”
我曾祈求上天派一個人來幫我,誰知道就在東京的地鐵車廂里就已經給我以提示。不久,我和弗朗西絲舉行了婚禮。沒有錦車華服,也沒有喧鬧的儀式,僅僅只有我們倆——兩個在生活中適當的時候、適當的地方發現了對方的漂泊者。
我是一個多么幸福的面包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