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左岸的夢-文明
莎士比亞書店莎士比亞書店
讀書人十有八九都幻想過,開一家“任性”的書店。
裝修自己設計,要有大量的座椅,彌補當初蹭書時的遺恨。必須辟出一間咖啡屋,面積小點沒關系,最要緊的是不能貴。自己不喜歡的書堅決不賣。書可以外借,全集、叢書之類比較貴的書可以賒賬,或分期付款。除了舉辦不定期的讀書活動之外,再辦一份文學刊物……
一定會有人說,這種書店根本生存不下去。
然而,創辦于20世紀20年代的巴黎莎士比亞書店,其做派比我說的有過之而無不及,歷經三代傳承,直到現在。喬伊斯與畢奇(左)在莎士比亞書店
西爾維亞·畢奇14歲時,全家從美國遷居巴黎。1919年,她結識了開書店的、后來成為戀人的莫尼耶。“我一直想開一家自己的書店,現在,這種念頭已經讓我著魔而無法自拔。”莫尼耶的出現,叫畢奇忍不住立刻行動起來。莫尼耶幫她找門店,結交法國文壇名流,擴大書店知名度。還要感謝一位偉大的母親,畢奇說:“她寄給我她所有的積蓄。”莎士比亞書店
彼時英文作家的書售價相當貴,一本要幾十甚至過百法郎(《尤利西斯》平裝版要150法郎),所以畢奇的書店除了新書(莎士比亞書店多是英美作家作品),還賣二手書,但最受讀者歡迎的還是她的圖書館。
“那些日子,我沒錢買書,便從莎士比亞書店的圖書館借書看。我第一次走進這家書店時,心里很膽怯,因為身上沒有足夠的錢辦會員卡。畢奇告訴我等有了錢再付押金,讓我填了會員卡,說我想借多少就借多少。”40年后,海明威在那本著名的《流動的盛宴》中如此回憶。他首先感到的不是驚喜,而是奇怪,海明威說:“她沒有理由信任我。她并不認識我,而我給她的地址又是一個窮得不能再窮的地方。但她那么高興,那么動人,并表示歡迎。”一向對人刻薄的硬漢,晚年想起塞納河左岸的時光,想起那位幾乎一輩子住在巴黎的書店女主人時,充滿了感激和柔情:“在我認識的人中,沒有一個人比她待我更好。”
20世紀20年代,很多英美作家、藝術家像赴宴一樣,奔向巴黎塞納河左岸。斯坦因的沙龍、紀德的工作室、畢奇的書店是他們聚會的場所。莎士比亞書店是他們的作品發布場所、文學論壇、通信地址、郵局,乃至宿舍。據說在惠特曼經營時期,有個英國詩人竟然在書店住了7年。當時的美國作家正在為出版自由進行抗爭,漂洋過海來到巴黎的美國作家自然視同胞開的書店為自己理想的根據地。
在畢奇的回憶錄里,我們可以看到很多熟悉的名字,海明威、菲茨杰拉德、龐德、艾略特、亨利·米勒,等等。《莎士比亞書店》名為個人回憶錄,實則是那個時代歐美文學史重要的組成部分。畢奇最牛的舉動當然不僅是讓這些作家、藝術家有了一個滿意的聚會場所(法國作家尚松把畢奇比喻成傳授花粉的蜜蜂,讓英、美、法、愛爾蘭的作家相互交流,比四國大使的功效還要大),還在于她出版了《尤利西斯》。西爾維亞·畢奇·惠特曼《尤利西斯》
當時這本書真的很有名,是著名的“黃書”,以至于被英語國家禁止出版,作家也持有不同的態度。普魯斯特、蕭伯納和紀德反對畢奇出版《尤利西斯》。紀德說《尤利西斯》是偽經典,雖然他第一個預訂了此書,但完全是為了給畢奇面子。《尤利西斯》的出版大獲成功卻是所有人都不曾預料到的,包括畢奇和喬伊斯。有趣的是,自此,大批涌上門來毛遂自薦的色情文學作者令畢奇大為苦惱。
《尤利西斯》的出版并沒讓畢奇賺錢,事實上,再出一百本這樣的書,畢奇也賺不到錢,因為她從來沒把賺錢當作開書店的目的。她的書不標售價,不舉辦任何促銷活動。為了鼓勵讀者讀書,她還特地買了好幾把巨大古老的扶手椅回來。她的書不分類擺放,畢奇喜歡讓讀者自己去發現想要的書。書店的賬目永遠是一筆糊涂賬。正是畢奇不以營利為目的的經營理念,才使得莎士比亞書店聲名鵲起,成為當時英美文學的重鎮之一。當然,莎士比亞書店能有如此地位,原因絕不僅限于此。
“二戰”時,書店因畢奇拒絕向德國軍官出售《芬尼根的守靈夜》而被迫關門。畢奇對德國軍官說,這本書要為自己留著。
今天坐落在塞納河左岸巴黎圣母院旁邊的莎士比亞書店,已經是第三代經營者在經營了。畢奇在去世前同意喬治·惠特曼沿用這個具有歷史意義的店名,現在書店的經營者是惠特曼的女兒西爾維亞·畢奇·惠特曼,瞧瞧這芳名,就知道書店肯定差不了。
博爾赫斯說,天堂應是圖書館的模樣。畢奇,一個普通的美國女子,在遠隔重洋的異國竟然建立了一座讀者和作家的天堂,真是一個奇跡。
誠然,莎士比亞書店有成就她的具體歷史條件,今天要求書店經營者不考慮經濟效益的確強人所難,但是,莎士比亞書店的精神仍能夠給我們以啟迪。這種精神,是任何時代、任何國家都不可或缺的人文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