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一天陪你走過一生-情感

大約是4年前，一個陽光燦爛的上午，他和她手牽著手一起走進我們的影樓。
　　
　　“二位，請問是要拍婚紗照嗎？”我熱情地上前打著招呼。
　　
　　“呃，不是，我們，我們想進來看看……”女孩子的臉上飛起兩片淡淡的紅暈。循聲望去，才發現我面前站著的女子，竟是那樣的清麗脫俗。一襲淡藍色的棉布長裙，一頭瀑布一樣的黑發，把那張略顯蒼白瘦弱的臉襯得越發楚楚動人。再看站在她旁邊的男子，有一米七八的樣子，膚色是健康的小麥色，正歪著頭，把所有的注意力投給身邊的女子。我的目光不經意地掃過他們。職業習慣已讓我在腦子里飛快地描繪出身著婚紗的他們：一個是玉樹臨風，一個似仙女下凡，那將是一組多么美妙絕倫的畫面啊。
　　
　　“聽說你們這里可以為顧客設計出各種形象，那你們可以為我們拍出不同年齡段的照片嗎，30歲、40歲……一直拍到60歲？”等我靜靜地聽明白女孩子的來意，一時竟然不知說什么好了。每天來我們影樓拍婚紗照、藝術照的年輕男女有不少，可他們無一例外地要求我們給他們上最好最年輕的妝容，把他們最光彩照人的一面留下來的。像跟前這個女孩子這樣要求拍自己的老年照片的，我們還是頭一回遇到。我正犯難，負責化妝的周姐跑出來了，她樂呵呵地接下了這單生意。
　　
　　我們領女孩進了化妝間，男孩子緊跟其后，不時上前替女孩子擦擦額上滲出的汗。“我今年25歲，就從25歲的開始照起吧，以后每隔5年照一張。”女孩坐在化妝鏡前。對著鏡子里的我們說。也就是說，她要的照片是25歲、30歲、35歲……依次類推，一直到60歲。我們完全按照她的意愿來。
　　
　　25歲，只給她化了很淡的妝。輕微的一點粉底一點腮紅就足以映襯她的青春。其實，青春就是最好的妝容，何況女孩天生麗質。看著鏡子里略施粉黛的自己，女孩調皮地對著鏡子里的男友說：“看，是不是有點天生麗質難自棄的味道？”男孩笑了笑，什么也沒說，走上前把一瓶礦泉水遞到女孩手上。
　　
　　25歲的照片順利拍完，接下來該給她上30歲的妝。黑黑的長發，輕輕地挽起，盤在女孩的頭頂，給她選了一套比較正統的職業套裝。剛剛還是青春洋溢的女孩，一下子變成了一位成熟優雅的職業女性。鏡頭里，她笑得燦爛無比。她說，30歲的感覺真好。也許是長時間的化妝，長時間在燈光底下配合著攝影師活動，拍完30歲的照片，女孩已顯得有點體力不支。臉色白得有些怕人，細密的汗從她的鬢角滲出來。男孩要求停下休息一下。女孩卻固執地堅持繼續拍下去。
　　
　　35歲，她是一位兼顧事業與家庭的女性，事業上的成功，家庭的幸福，讓那樣的女人處在人生最為飽滿的季節。可那也是一個衰老開始慢慢偷襲女人的季節，我們在女孩的臉上輕輕地描了兩道淺淺的皺紋，幾絲不易被人察覺的細紋也被淡淡地描上她的眼角。“你看，35歲的我，就是這個樣子，皺紋都開始出來了。”女孩對著鏡子若有所思。“35歲的你，原來這么好看！”男孩對著鏡子里的女孩調皮地扮了個鬼臉。
　　
　　40歲，女孩臉上的皺紋更多了。我們不得不花費更多的力氣把她打扮得更像一位40歲的女人。不知道顧客的真實想法，是要把她打扮得年輕一點還是更成熟一點呢？現實中40歲的女人，上有老下有小，曾經的青春活力卻一天比一天減少。那樣的女人，眼睛里多的往往是對青春的戀戀不舍。沒想到，女孩把那份年紀的女人心事演繹得如此生動。她回頭望著男孩，眼睛里的愛戀依舊鮮明：“看，等我40歲的時候，我們的孩子該讀中學了，到那時我就開始變老了。”那一次，男孩沒有笑，他把頭扭開了。
　　
　　一個年齡段拍一組，一直拍到60歲。拍拍停停，竟然拍了整整一天。在此期間，女孩只匆匆吃了點男孩給她買來的快餐。而男孩，除了喝了幾口水，粒米未進。60歲的妝化完，坐在我們面前的已是完全陌生的一個女子。灰白的發，深深的皺紋，被貼黑的牙齒，成了兩個空洞的黑洞……女孩的眼淚，就是在那個時候流下來的：
　　
　　“好的，就拍到這里吧，能陪著他走到60歲，就行了。”最后一組照片。女孩幾乎是在男孩的攙扶下才拍完的。她實在太累了。
　　
　　照片拍完的時候，城市已亮起溫柔的燈光。看著他們互相攙扶著走出影樓，我心里的疑惑越發濃重。自始至終，他們沒有吐露半點拍那組照片的真實意圖。
　　
　　照片很快洗出來了，從女孩的25歲一直到60歲。那組照片，完整地把一個女人大半生的經歷刻在了相紙上。我們卻始終沒有等到他們來取。一撥又一撥的顧客來了又去了，只等不到他們。
　　
　　男孩再次出現在影樓里，大概是在兩個月后。同樣一個陽光燦爛的中午，他走進影樓的大門。只是，這一次，他的身邊，沒有女孩相伴。與前一次相比，男孩瘦了黑了。臉上的胡子似乎有幾天沒有清理。看見我一臉的疑問，他的眼瞼就垂下來：“對不起，這么久才來取。這些天，我陪她在醫院，沒時間來……”
　　
　　坐在溫暖如春的影樓大廳里，那個關于照片的謎團終于解開。可知道真相的我，眼淚也忍不住地掉下來：
　　
　　“她是我女朋友，我們一起從老家到這個城市里來打工。住著租來的小房子，過著最簡單的日子。我們兩個人的薪水都不高。加起來才兩千多塊錢，可她卻是個很會過日子的女子。本來打算，等我們攢夠了首付，就在這個城市買一套屬于自己的小房子，哪怕只是小小的一室一廳也好。可天不從人愿，幾個月前，她的身體出現不適，一直頭暈惡心，到醫院里一查，竟然是腦瘤晚期。她死活不答應去做手術，她說，她不想把錢浪費在毫無希望的地方。我爭不過她，只好答應。那些照片，是她提議來照的，她說，她想留下那樣一組照片，陪著我一起慢慢變老……昨天，她走了……”男孩忍了再忍的淚。還是掉下來。
　　
　　“原來是這樣，可她為什么不同你一起照呢，既然，現實中你們無法白頭到老，相片上，你們可以彌補上這一份遺憾啊。”我真笨，竟然找不到合適的語言來安慰面前這個傷心的男孩。
　　
　　“我也這么想的，可她不同意。她說，她只是想在這一天的時間里陪我走過一生，她說我以后還要面對新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