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你一粥一飯的溫暖-情感
1
第一次在自己家做飯,東海問我:“親愛的,我們今晚吃什么?”
冰箱里除了魚什么都沒有。我隨口說:“吃魚吧。”緊接著又跟上一句:“我不會做。”東海憨厚地笑:“你不會,我會,你看我做。”
我心里笑到春光明媚,當然與他一道來到廚房,一來看個究竟,二來湊個熱鬧。
東海收拾魚很利落。魚收拾好了,他飛快地添了半鍋水,接著打著了燃氣灶,捏著魚尾巴毫不猶豫地把魚扔進鍋里。看我眼珠兒瞪得溜圓,半天沒動一下,東海著了急,推我:“哎,你怎么了?”
我這才緩過神來:“你這是要先燙燙去腥味,還是……”
東海撓撓頭:“煮魚嘛,就是把魚放進水里煮!對了,要放點鹽,再加點蔥花!”
我差點暈過去。這簡直一“廚房白癡”嘛!雖然我不會做魚,但是我確信要先放油而不是先加水。
我打小就見不得油煙味兒,總是食欲很差,所以長得特別瘦弱。我媽便竭盡所能,變著花樣兒把飯菜做得色香味俱全,為我一點一點豐腴的小臉兒努力。我媽很會做飯,什么清蒸魚、東坡肉、香煎茄子。我雖然不會,但好歹見識過。只是,對于廚藝,這么多年我也沒生出一點兒熱愛,對它實在不感興趣。
可現在,我的廚藝再不濟,也比東海強很多。既為人婦,自然要本本分分以盡為人婦之賢德,做飯這艱巨重任,毫無懸念地落在我身上。
還好,東海吃飯很隨便,是飯就吃,吃嘛嘛香,做啥吃啥,從不挑剔我惡劣的廚藝。
2
女兒出生。很不巧,公公突然重病要婆婆照料,媽媽有年近九十的姥姥,誰也顧不了我們。
出院回家,我就開始遙控指揮東海學做小米粥。東海真笨得可以,不是加水太少煮成干飯,就是欠火候煮成清湯,直到月子過了一半兒,我才喝上真正的小米粥。天天有新鮮的小米粥喝也好,可這天的米粥,看著異樣,我用勺子一撥拉,竟然有一半是明晃晃的清水。瞧我驚訝,東海極盡自豪:“親愛的,昨天我特意煮了一大鍋粥。等涼后我切成了粥塊,要吃就拿出一塊,倒水攪和攪和就行。嘿嘿,你老公聰明吧?”
懷抱著女兒享用“聰明牌”米粥,我心里可一點兒也樂不起來。就東海腦袋這靈光勁兒,過個十年八載的,也難成長為我的貼心“私家大廚”啊。
每到吃飯,東海也會連連念叨:“親愛的,你咋吃這么少???”我很嚴肅也不客氣:“親愛的,你咋就不知道你娶了個刁嘴的老婆,這飯實在不好吃,這樣吃下去,我會迅速地瘦成蘆柴棒兒的。”東海興致勃勃地支配著他的咀嚼肌,含糊不清地回答:“不至于那么夸張吧,我覺得很好吃,這已經是我發揮出來的最高水平了,難道你不覺得好吃嗎?”
我想對東海說,我做的飯,口味已經夠差了,可你做的飯,簡直適合豬吃。但是,對于吃飯絕不挑剔,吃嘛嘛香的東海,我怎么能夠奢望他理解和懂得,這樣對付的三餐,我有多么多么的難以下咽。
那一個月東海的確很出息,學會了熬小米粥、燉豬蹄湯,能夠煮熟雞蛋不說,還學會了難度很大的雞蛋羹。東海得意地顯擺,會了這四樣,就可以對付老婆的月子了,就可以讓老婆重新強壯起來。對于我的異議他還辯解:“男主外女主內嘛,男人可以救急,怎么可能無比精通廚藝呢?”看著別家廚房里男人忙活著的身影,我想,恐怕這輩子,再也沒有人會像我媽一樣,費盡心思地為我做飯,為我的小臉兒日漸豐腴而努力了。
3
女兒問我:“媽媽,你的理想是什么?”我有氣無力地回答:“我的理想就是不做飯,有人做好吃的飯給我吃。”小人兒驚訝地瞪圓眼睛:“媽,你就這點兒沒出息的理想?。?rdquo;
女兒吃飯跟東海一樣,隨便湊合一下,就可以成為一頓美食。沒有動力,我也更加懶得在廚房里多下工夫。說來也是笑話,我這10多年的資深家庭主婦在自己不佳廚藝的蹂躪下,更加瘦弱不說,還屢屢感覺胃部不適,面呈菜色。
去醫院檢查,竟是胃炎。
東海大為惱火,沒出醫院就開始罵我,什么饑一頓飽一頓不懂愛惜自己啦,什么吃飯總是動一動筷子意思一下啦,什么不吃正餐拿零食出氣啦。我一肚子委屈沒處說,又不是我自己不想吃,是我想吃沒有可口的飯菜嘛。
可是沒本事做出自己喜歡吃的飯菜,我能怨誰?
傍晚時東海余慍未消,要帶女兒去她伯伯家散心,已經出了門,又折回來要我同往,恨恨地嘮叨說若把我自己撂在家里,我的晚飯九成又省下了。
嫂子對烹飪極有研究。聽說我胃不好,她很有耐心地燉了鮮菇小米粥,又特意為我做了幾個清爽的素菜。好吃當然多吃,在東海數落我不好好吃飯胃才落下毛病時,我以狼吞虎咽的吃相無聲又小有力地還擊了他。嫂子詫異:“小敏不好好吃飯?是不合口味吧?在我這兒,小敏每次不都吃得飽飽的?”
我嘴里塞得滿滿的,說不出話,只好連連點頭。東海看著吃相不雅的我,愣了半晌,竟然沒言語。
4
平日按時回家的東海,突然不按時了。不過回來的也不算太晚,只是推遲一個小時多點兒。再后來,每天回來的時候,手里便拎了不知道從哪兒打包來的飯菜。
要是忽略不計我的疑惑,我倒很喜歡他拎回的飯菜。每種飯菜都可以隱隱品出媽媽的味道,久遠,家常,并且一個星期不帶重樣兒,口味也一天比一天地道。與女兒一起狼吞虎咽吃到滿足,香氣浸滿我的胃,讓人又熱烈又疑惑時,我就敲擊著碗邊兒盤問他:“老實交代,哪兒來的飯菜?”
東海這家伙,不是顧左右而言他,就是告訴我在路上撿的,問急了便說在外面包了“小三”給做的,嘻嘻哈哈,一句實話也沒有。這還不算,最可氣的是,他還跟女兒一起嘀嘀咕咕,笑成一團。
這女人嘛,越不知道越好奇,莫非真有“小三”?我仿佛看見有人端著湯湯水水的盤子在半掩門的廚房餐廳間穿梭,香香的白瓷碗和藍藍的印花布圍裙翩然來去。我熱血上涌,哼,不信不能把真話逼出來,女人有法寶一哭二鬧三上吊,咱還有四,今天也來一招狠的,絕食!
還沒鬧上半小時,“敵人”內部便出了“叛徒”。女兒趴到我耳邊竊竊私語:“媽,你別鬧了,都是我爸做的,我爸在伯伯家跟大媽學做飯呢,他說要讓你的小臉兒重新胖起來,你崇高的理想馬上要實現啦!保密,絕對保密!”
我雞啄小米兒一樣連連點頭,好似一下子掉進濃稠到化不開的甜蜜里,再慌忙找個臺階下來,以掩飾自己瞬時濕漉漉暖融融的心。
當然要秘而不宣了,愛這么美,怎么可以辜負了它,這么深切和用心,又怎么舍得輕易說出來呢。眼前浮現這個大男人在廚房里笨拙又忙碌的樣子,仿佛一道溫暖的溪流歡悅著淌過來。我細細品嘗著那些飯菜里的心意,再也沒有放肆地敲盤子、擊碗弄出聲響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