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艾煙里的母親-情感
入冬,氣溫陡降。
外出采訪正好路過老家,雖然已是晚上8時多了,我還是想來個“突然襲擊”,回家看一眼母親。
一起出來的同事把我送到村口,然后自己留在車里:“回來一次不容易,跟老媽媽多呆一會,我睡在車里等你。”我感激地向他點了點頭,然后朝村里走去。
初冬的鄉(xiāng)下夜晚,和城里大不相同,它寧靜而安詳,只是在昏暗的月光下,顯得有些孤獨和落寞,一如我那怎么都不愿意來城里住、只愿獨自住在老屋里的老母親。
借助著月光,我摸索著到了自家的屋前。可剛到門口,便聞到一股嗆人的煙味,我趕緊敲門,但卻無人應道。
“不會是家里失火了吧?”我的心“咚”的一下緊張了起來,連忙扒開門縫,瞇上一只眼,朝里面看——屋內(nèi),燈光昏暗,而且有一股很濃的煙霧。再仔細一看,濃煙之中竟然坐著一個在打盹的人,正是母親。在她的腿下面,放著一大堆“半燃半滅”的枯枝葉。
我一邊使勁地搖晃著門,一邊大聲叫著“媽,媽……”母親這才猛地驚醒了過來,連忙給我開門。
門開后,一股更濃烈、更嗆人的煙味撲面而來。“媽,您這是在燒什么呀?這么嗆人,會讓您窒息的。”我開口責問道。
對于我的突然到來,母親既驚又喜,“我,我,我在用艾葉熏腿……”母親有些慌張地回應道。
“腿上的關節(jié)痛又犯了?”我忙問道,“去年寄給您的進口止痛膏藥,您不是說貼過很管用,腿早就不疼了嗎?”
“是管用,但天冷一不貼就又痛了。”母親吞吞吐吐地說,“我舍不得貼,多貴呀,十多元錢一張。用艾葉熏一下,也能止痛的。”
我聽后生氣地問:“有什么舍不得的?貼完,我再幫您買。再說,您要是真想用艾葉灸,那也得去中藥店里買制作好的艾條卷呀,哪能自己燒這么一大堆艾葉。”
“藥店里的艾條得花錢買。”母親反駁道,“錢得省著用。”
“錢重要還是命重要?”我氣憤地說,“這濃煙對身體有傷害不說,倘若一旦失火了,可怎么辦?”
“不會那么嬌氣的……”聽我這么一說,母親雖然嘴上不服輸,但能看出來她已經(jīng)認識到自己做法的不妥,開始像一個做錯了事的孩子,低頭不語了。
看著母親一臉無辜的樣子,我不忍心再去責怪她了,轉而幫她把屋內(nèi)的艾葉枝全撲滅,清理了出去。原來,這些艾葉枝是母親在端午時從山上砍回來了,然后曬干,儲存好,以便在冬季關節(jié)痛時,點燃焚熏……
清理完艾葉枝后,我來到村口,告訴同事讓他先回去,并幫我向報社請個假,“今晚我要住在老家,明天一早帶母親去醫(yī)院……”
如果這次不是事先沒打招呼,來了個“突然襲擊”回家,我是怎么也不會知道母親居然用這種方式來給自己治關節(jié)痛,她一直都在電話里騙我說,腿已經(jīng)不痛了,讓我安心工作……
一生勤儉節(jié)約,只為能把兒女們培養(yǎng)成人、成才,可等孩子們成才,遠走高飛后,她還只愿呆在鄉(xiāng)下,并依然獨自過著勤儉節(jié)約的生活,不愿讓兒女們?yōu)樗嗷ㄒ环皱X,為此甚至不怕坐在半燃半滅的枯枝葉中,任嗆人的煙霧一點點侵蝕自己日益蒼老的身體。
她便是我的鄉(xiāng)下母親,值得我一生含淚去仰望的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