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內人與局外人-成長
光緒三十三年(1907年)九月二十九日,郵傳部庶務司主稿孫寶瑄偶爾得到一部《官場現形記》,他好奇地閱讀,是夜“夜眠稍遲”。第二天,繼續讀這本書,“終日不去手”。他在日記中寫道:“是書寫今日外省官場中內容,可謂窮形盡相,惟妙惟肖。噫,我國政界腐朽至此,尚何言哉!”十月初一,孫氏繼續閱讀此書,在日記中有如此記載:“余覽二集甫終卷。其刻畫人情世態已入骨髓。是夜觀《現形記》終卷。連閱得數人事,皆笑不可抑。”十月初五,孫寶瑄與友人聊天,論及此書:“《官場現形記》之佳,蓋其善寫世態,幾使凡與世酬接者,一舉一動,一語一言,無往非《官場現形記》所有。著是書者,可謂惡極矣!”
我們不妨注意一下孫氏前后的言行。他開始讀這本書時,覺得“窮形盡相,惟妙惟肖”,“刻畫人情世態已入骨髓”,過了幾天與朋友談論,雖然前面也有表示欣賞的言辭,后面卻接了一句“可謂惡極矣”!為什么孫氏的態度自相矛盾呢?早前幾天,他是以讀者的身份閱讀小說,是局外人,利益相對超脫。過了幾天與友人應酬,他還原到官員的身份,看人觀事,與作者的立場有了差異。何況孫寶瑄家世極其顯赫。他的父親叫孫詒經,是前戶部尚書,哥哥叫孫寶琦,曾任駐法大使,當時正做著順天府尹,其岳父是做過兩廣總督的李瀚章,因此他也是李鴻章的侄女婿,就算他本人清廉守法,他的大家庭、親戚里也未必沒有《官場現形記》中所揭露的那些東西。作為局內人,他對此不滿也符合人趨利避害的本性。
一個人在個人利益的局內還是局外,對同一件事的評價是不一樣的。比如籠統地說反腐敗,平民百姓幾乎個個贊成,可是上頭一剎亂開發票、公費旅游之風,某些手頭有科研項目的、在福利良好的壟斷企業工作的,立即覺得自己的利益受了影響,有人于是發出這樣的言辭:“反腐敗不要反老百姓”。再比如對付文藝評獎的“瘦身”,那些身居基層的,基本上跟高層次的獎項無緣的,往往舉雙手贊成,但那些長袖善舞的人則喜歡說:“這個事不宜簡單化”。老百姓的立場有局內、局外之分,少數當官的更是這樣。比如做領導的與私人老板稱兄道弟,在局外時,官員們也覺得此事不妥,私人老板熱衷于交結官員,不就是看中官員手中的權力嗎?一旦在局內,他則認為商人也是人,也需要友誼,于是心甘情愿,讓權力與誘惑共舞。比如對待親屬利用自己的影響力謀利,在局外時,官員也覺得這樣不合適,瓜田不納履,李下不整冠嘛;身在局內,他則覺得自己的親屬也是人民的一部分,為人民服務也包括為親屬服務,于是放任他們胡作非為……
平民百姓為人處事有局內、局外兩種立場并不要緊,他們手中不握有權力,沒有能耐動用公家的東西為個人利益服務。但官員不同。官員操縱著大量的公共資源,比如資金、土地、人力,一旦他們憑個人利益來決定行事立場,整個社會的秩序非混亂不可。那些不惜花費大量資金搞政績工程的,那些在官場上公權私授的,那些發瘋般謀取金錢、美色的……有幾個不是憑著個人利益的驅動做事?
對那些過分看重個人利益并且實施了謀私行為的局內人,一般的提醒、教育是沒有多大作用的,最好的辦法是設立一種鐵的制度早早將其淘汰掉,這樣,我們的監督才能真正落地,局內人違規追求個人利益時才有忌諱。
當官員只能做利益的局外人,而無法靠權力、影響力成為局內人,權力才能保持應有的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