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期的所有問題都不是問題-熱讀
每次去學(xué)校做講座,到了互動環(huán)節(jié),總有人站起來問我:“為什么你的小說要叫‘青春疼痛’小說?為什么你的作品里會充斥著那么多讓人窒息的疼痛和不安?難道你是要告訴我們,青春本身就是這樣子的嗎?”
不,青春本身當(dāng)然不是這樣子的,至少,不只是這樣子的。
要知道,從十四歲開始寫作至今,我已經(jīng)發(fā)表了五十多部文學(xué)作品,只不過賣得最好的,就是我的“青春疼痛系列”,所謂“疼痛”作家,或許也是這么多年來大家對我的一種誤讀吧。
多年前的某個冬天,我在網(wǎng)上認(rèn)識了一個叫“小妖七七”的小姑娘,她是我的讀者,加我QQ的讀者很多,七七吸引我就是因?yàn)樗木W(wǎng)名。我問她:“你為什么不叫六六,不叫八八,非要叫自己七七呢?”她牛頭不對馬嘴地回答我說:“貓有九條命,我有七條命就夠了。”
七七生活在一個北方城市,她有抑郁癥,輟學(xué)在家已經(jīng)有兩年。她很喜歡讀我的書,也很愿意在網(wǎng)上跟我聊天。春天的時候,她媽媽帶她來看我。她是一個長得細(xì)細(xì)長長的小姑娘,眉眼彎彎的,走路的時候,喜歡把背駝起來。但總的來說,她比我想象中要懂禮貌和乖巧很多。
“沒辦法了,”咖啡館里,她媽媽哭著對我說,“動不動就尋死覓活。”
一盒紙巾很快就被她媽媽抽了個精光。
她則坐在一邊安靜地看一本雜志——《讀者》,而且不知道是何時的舊刊,仍然看得津津有味,仿佛我們說的一切,都跟她沒有任何關(guān)系。
那時候的我,對抑郁癥的了解,僅限于從小說和電視劇中了解的一點(diǎn)皮毛。至少第一眼看到七七的時候,我覺得她根本就沒病,小姑娘們都喜歡用各種“病癥”來武裝自己,以顯示自己的與眾不同。我私下想,她不過是在為自己的退學(xué)找各種理由罷了。
她說想看古城墻,我?guī)ツ暇┩媪艘惶欤谥猩介T的磚墻下,她仰頭看天,問我說:“那個時候很多人就是從這里跳下來的嗎?”
“跳下來是為了活著,不是為了死。”我提醒她。
“刺激。”她嘆息。
一兩天的時間,我已經(jīng)感覺到了七七的與眾不同,她和我接觸過的任何一個孩子都不一樣。安靜起來,可以好幾個小時不說一句話;開心起來,就是個活脫脫的話癆。比如在賓館房間,她一時興起,非要跟我模仿她家樓下那個七十多歲了還老找人跳交誼舞的老頭子。她彎著腰,邁著碎步,咬著牙齒,說著一口東北話,硬要拖我跟她一起瘋,我還沒站起來呢,她自己先笑得倒在地板上了。
那是我非常難忘的笑容,是屬于少女的、無所顧忌的、天塌了都一樣要high到死的笑。
我伸手拖她起來,她不肯,蹲在那里,臉埋在雙膝里問我說:“饒雪漫,要是某天我死了,你會想念我嗎?”
換成別人,我可能一巴掌就打了過去。但對她,我沒有。因?yàn)樗穆曇艚^望極了,我好像從來都沒聽過那么絕望的聲音,像一張薄薄的紙片,在房間里轉(zhuǎn)了一圈,飛出窗口不見了。
我想我就是從那個時候起,開始把她當(dāng)成一個朋友,而不是讀者。
回到北方后,七七給我寄了禮物,一條她自己織的圍巾。她還在禮物中附了一張小卡片,上面寫著:“生日快樂,有時候我還是挺愛你的。”
有時候就有時候,總比不愛我好。不知道是不是我的苦口婆心終于起了作用,過完春節(jié),七七回到了學(xué)校念書。我給她回寄了新學(xué)期的禮物,一些好看的筆記本,但沒有收到她的回復(fù)。我想她在學(xué)校讀書了,上網(wǎng)不是那么方便,也就沒放在心上。那些日子我過得也忙忙碌碌,講座、簽售、寫書,還要忙著辭職,生活總是讓我們很容易地遺忘一些人。毫無辦法。
但我不知道她真的會死。
那年冬天,零下二十?dāng)z氏度左右的天氣,她像扔一塊破抹布一樣,把自己從家里的陽臺上輕飄飄地扔了出去。
她沒有留下只言片語。她把自己的QQ空間也刪得一干二凈,對這個世界,她沒有任何留戀,包括我——這個她曾經(jīng)認(rèn)為會和別的大人不一樣但終究還是一樣令她失望的人。
沒有人為此負(fù)任何責(zé)任,因?yàn)獒t(yī)生證明,十七歲的她死于抑郁癥。
我提筆寫七七的故事的時候,她已經(jīng)走了有好一陣子,我也對抑郁癥有了一定程度的了解。那個叫《小妖的金色城堡》的故事,前六章放到網(wǎng)上后,吸引了無數(shù)網(wǎng)友的注意,有六家出版社同時給我打電話,告訴我他們要出版,有的甚至說條件任你開。
我把一些七七們覺得“絕對不能說”以及我以前也認(rèn)為“絕對不能說”的一些事,統(tǒng)統(tǒng)寫在了那本書里。
書出版后,有女生告訴我,她捧著這本書哭了一整夜。因?yàn)樗K于明白,這個世界上,并不是只有她一個人在和自己并不漫長的青春期,做著無休無止的對抗。
書很暢銷,比我以前寫的任何一本都要暢銷。但我一點(diǎn)也高興不起來,我的腦子里總是回響著七七那細(xì)細(xì)的聲音:“貓有九條命,我只要七條命就夠了。”
事實(shí)是人只有一條命。
我是真的恨自己,為什么要等到七七走后,才敢真正直視她的痛苦、她的病癥,才懂得她那深入骨髓的孤獨(dú)呢?
于是我對自己說,如果已經(jīng)遲了,那么以后,就不可以再遲下去了。
我不要再“撒謊”,我要寫一些真實(shí)的東西,還原青春一些真實(shí)的面目,用我的小說去幫他們說一些他們認(rèn)為“不能告訴大人的事”,我想讓他們知道,其實(shí)說出來,或許會有不一樣的結(jié)果。如果還有一些什么,注定不能拿到陽光下來曬,那么至少,我可以送進(jìn)去一點(diǎn)溫暖,讓他們感覺沒那么冷。
其實(shí)我很不喜歡大家把我的小說當(dāng)成言情小說來看,我認(rèn)為,它們是真正意義上的青春成長小說。
我總覺得,青春期的所有問題都不是問題。青春期的所有傷痛,隨著年齡的增加,都會慢慢地痊愈。我想告訴大人的是,那個讓你頭疼不已的孩子,也許,她需要的就是你一個溫暖的眼神,一次傾心的問候,一雙路過時可以順便扶她一把的手。請相信,當(dāng)她跨越了成長的障礙,她會變得比你甚至比她自己想象中的都還要美好——面對生活,永遠(yuǎn)微笑,無所畏懼。
但最重要的就是,你這樣做了嗎?你重視他或者她的那些“瘋狂小病”了嗎?還是你總是在不屑地想——一個小屁孩,有吃有喝,幸福得要死,作個啥呢?
2007年的冬天,我在蘇州簽售,一個小姑娘在我身邊繞來繞去,非要讓我送她一本書。我說:“我沒有書,要的話你可以在書店買。”她說:“我媽媽不讓我買你的書,她說看了你的書,我會早戀。”我說:“你回去告訴你媽媽,你不看我的書一樣會早戀,但看了我的書,你會知道該如何早戀。”
沒多久小姑娘就出現(xiàn)在簽書的隊伍里,排到她的時候,她很認(rèn)真地對我說:“我媽媽說了,你說得有道理。”
我一直記得,那一次她買了我的《花糖紙》。
2008年的冬天,一個小姑娘樂滋滋地跟我講了這樣一個故事,她說她買了一本我的《左耳》,被她媽媽發(fā)現(xiàn)了,因?yàn)榉饷嫔蠈懼?ldquo;甜言蜜語,說給左耳聽”這樣的字樣,她媽媽憤怒地把她的書給撕了。第二天她又買了一本《左耳》,放到餐桌上,她媽媽沒撕,沒收了而已。第三天,她又買了一本《左耳》,這一回,媽媽好奇地把書翻開了。她告訴我說:“看完后,我媽哭得比我還厲害,她說,走,咱們?nèi)臧佯堁┞臅假I回來。”
有時候,成長,真的不是一個人的事。
我不是心理專家,更不是教育家。所以在這本書里,如果你想看到一些所謂專業(yè)的知識和言語,是一定會失望的。
我盡全能所做的,只是真實(shí)地表達(dá),通過講述一些真實(shí)的故事來貼近你的感受和疑惑。我會邀請那些經(jīng)過我生命的孩子,和你一起坐下來,撕掉所有的面具,好好談一談我們的青春。
談完后,希望你會感覺那些一直困擾著你的情緒——噢,不過如此。
其實(shí)這么多年,我一直在努力,希望自己可以做一個“大人”。
遺憾的是,我一直很失敗。
但如果你不是一個和我一樣生活在孩子世界的成人,你永遠(yuǎn)都體會不到我心里的這份純凈、快樂、美好和滿足。
青春萬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