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對小記-熱讀
與貧困生結對,是上頭安排的硬任務。
第一次結對的女孩叫張晶晶,只在剛結對時,我在鄉政府大院見過她一面。十歲了,長得細腳伶仃,皮膚微黑,眼睛很亮,袖子褲腳都短了一截。女孩靦腆,問一句,才蚊子似的應一聲。她家在一座叫“斬不斷”的小島上,從縣城坐車,坐船,再坐車,還要翻六七里山路才能到。風平浪靜,潮水正合適,也要花上大半天。
民政局的人說,她母親是精神病患者,父親是漁民,前年不幸遇上暴風雨,漁船被打得支離破碎,她父親抱了塊破船板,才撿回條命,可一家子的生活來源卻斷了。
那天時間緊,沒有去她家,之后,也沒有去過。送給她的錢物,都是托人帶去。有一回買了個花鉆發央給女兒。女兒嫌難看,我便順手放進裝衣服的袋子,托人轉交給她。過了幾天,收到她的來信:謝謝阿姨,發央好美,像星星一樣亮。信是她爬了好幾里山路,到鄉里郵局寄的。
一晃三年過去。一天接到她的電話,怯生生的聲音:阿姨,我是晶晶,我爸說你以后不用再寄錢了,他現在給別的漁船打工,一年能掙個七八千,夠一家生活,爸還開始存錢給我和弟弟以后上大學。剛寄去的錢,她托鄉政府的人帶回,一起帶來的,還有一只展翅欲飛的烏,是她用一根根細魚骨頭粘的,看上去很精細雅致。搬了幾回家,這只魚骨頭鳥一直掛在我家客廳最醒目的地方。
后來結對的李小雨,讀小學六年級。父母親原養殖紫菜,她有個哥哥在讀高二,成績不錯,家境本來還好,可父親在海上作業,突遇雷陣雨,竟被雷劈到了,送去醫院搶救。積蓄花光了,紫菜田也轉手做了醫藥費,父親卻沒能留住。母親只好外出打工,賺的錢供兒子上學已捉襟見肘,她面-臨著失學的困境。
第一次見她,覺得這個跟我女兒同齡的女孩,有一種超越年齡的成熟。雖也有鄉間女孩的羞澀,卻落落大方,不卑不亢,她接過我買的衣服和錢說:阿姨,以后不用買新衣服,給我交學費的錢就可以了,暑假去收廢品時,我拾了些舊衣服,都還能穿。
有一年過年時,我買了些年貸去她家。她家很簡陋,但門窗、桌椅刷得木紋清晰,地面、墻上、被褥干干凈凈。她和哥哥到灘涂上網魚去了,年關這幾天,魚價高些,兄妹倆一放假就沒歇著,網到魚就送到縣城賣。那天,她硬是把網到的魚、文蛤裝了滿滿一大袋子給我,還幫我拎到離她家兩三里路的公交車站,送上車,才放心地離開。
好多次請她到我家做客,一直到結對結束,她都沒來過。昨天,她突然來了。她說,她考上縣城重點高中了,開學了,她來看看我,順便帶一大瓶腌海螺肉給我女兒。我知道這種海螺肉的做法:海螺捉來后,煮熟,用針把螺肉挑出來,加鹽、味精等調料,再曬干。這樣一大瓶海螺肉,至少要花一個月腌制的。
今年結對的這戶人家,在我單位不遠的小巷子里。矮矮的四合院,東邊全塌了,大門口也倒了一角,靠北邊堆滿了雜物,他們家住在西廂房。
父母是下崗工人,都有疾病,靠低保過日子,女兒上大學了,但低保的那點錢,買藥都不夠。第一次跟著民政局的人來她家,他們跟我說,如能給他們找份工作就好了。可他們那身體,能干什么呢?后來我聯系到一家裝配圓珠筆的福利廠,每星期由專人送來原料配件,再把裝好的收走,夫妻倆一個月也能掙個千兒八百的。再來看他們,總是千恩萬謝的。
今年過年時,買了些東西送到他們家,一家三口正在昏暗的燈光下裝筆,看到我來,忙讓女兒泡茶。臨走時,又拿一塊風干的臘肉,不由分說地塞給我,說,早就準備好的,別擔心不干凈,曬的那幾天,我們兩口子天天都在一旁邊裝筆邊守著,連只蒼蠅也沒讓靠近。
那母親看我不收,急得眼淚都流下來了。我只好收下,悄悄地將200元錢塞在灶頭的碗底下,想了想,又收起來,怕傷著一家人的心。
臘肉風得干干的,很香,我提著它,走在凜別的寒風中,那香,一陣陣飄過來。街頭,正張燈結彩,花香陣陣,這臘肉的香,讓花香更濃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