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讀] 沂蒙地瓜-熱讀
地瓜又名紅薯、白薯、甘薯、紅芋、山芋、番薯、山芋蛋,400多年前從南洋引入我國。地瓜長得潑辣,生命力強,對氣候、溫度沒有過高要求,不需太多水分和養料。我的家鄉沂蒙山區土地貧瘠,沒有水澆條件,種小麥、玉米、高梁產量低,只好種地瓜。
準備繁殖地瓜的“種地瓜”,冬天大都存放在地窖里。后來種得少了,“種地瓜”就放到熱炕頭上。春節一過,各家炕上用泥坯或磚頭貼墻壘個框子,把地瓜放在里面,上面蓋上雜草或床單防凍。清明后,再找一塊朝陽避風的沙土地,調出畦子,平擺好“種地瓜”,再均勻覆上一層細沙,蓋上草苫子,灑上水。等到地瓜芽長出來,就在地里撒上土雜糞和草木灰,用鐵犁扶起壟,將地瓜苗截成一根根插到地壟上,澆上水。地瓜蔓一米多長時,用手或木棒將地瓜秧翻起,把溝里的雜草除掉,曬曬地面,這樣長得快。夏秋時節,走進田野,就走進了地瓜世界,到處爬滿了郁郁蔥蔥的秧蔓。
種地瓜其實很費事。打秧后,不是除草就是翻秧子。刨地瓜也很費事,一墩墩刨出摘下來,切成瓜干,曬干后再拾起來。一個地瓜從刨出來到被曬成瓜干,不知要翻弄多少遍。秋天的夜晚,天氣早就涼了,一盞盞昏暗的小馬燈閃爍在空曠的田野里,每盞小馬燈就是一戶人家。男人把成堆的地瓜嘩嘩地鍘成地瓜干,媳婦和孩子們用提籃把地瓜干撒開,大片空地就變成了白花花的瓜干海洋。我家屋后有條小河,河岸有一大片沙灘,曬地瓜干最理想。每到秋季,必須早點去占地方。大人把切好的鮮地瓜干運到沙灘上均勻撒開,然后再一個個撥弄開,平鋪著。
累了一天的人們,頭貼上枕頭就進入夢鄉。突然,一個響雷把人驚醒,一道閃電透過窗戶把農家屋子照得透亮。“壞了!趕緊起床去拾瓜干!”父母叫醒我們,推著獨輪車,拿著提籃、麻袋去撿瓜干。漆黑的夜晚,遠近都是忙碌的人,催促聲、問候聲、呵斥聲此起彼伏,路上、地里、河灘上到處都是搖曳的小馬燈,都是搶收地瓜干子的人。大家借著閃電的光芒,兩只手拼命地搶,拼命地劃拉。搶著搶著,憋足半天勁的老天爺,先是撒幾把大雨點子,接著“嘩”地倒下一場雨來。雷帶著電,電裹著雷,風助著威,雨借著勢,田野里像炸了營,大家紛紛推起車子、挑起挑子往家跑。
趕回家,那搶回來的地瓜干已和人一樣成了落湯雞。瓜干被雨淋不是什么稀罕事,淋濕曬干就是了,只是成色不好,帶股苦澀味。曬地瓜干就怕遇上連陰天,倒騰幾天,人累壞了,地瓜干也開始腐爛。眼看著白花花的瓜干慢慢變黑,人們心疼得連飯都吃不下去!
為了曬出好地瓜干繳公糧,我們用鐵絲把雪白的地瓜片串起來,再均勻地掛在樹與樹之間。這種曬法透光透風,不怕下雨,曬出來的地瓜干干凈漂亮。好的地瓜干繳了公糧,剩下的大都是有點發霉或邊邊角角的小瓜干、瓜干皮,這是各家主打的糧食。
地瓜收獲,家家戶戶都能吃上飽飯了。母親用鮮地瓜磨地瓜糊子,烙地瓜煎餅。最讓我咽口水的是母親在烙煎餅的熱鏊子底下燒地瓜。先把地瓜曬幾天,脫水后其皮干燥略皺,這樣的地瓜放在鏊子底下燒出來口感獨特。一剝開,地瓜肉紅里透亮,聞起來香甜中還帶著一股泥土的清醇,那是難得的美味,過口難忘。
秋收季節,拾柴或打鬧累了、肚皮餓了,伙伴們到迎風的地埂上壘個土窯或刨個長坑,上面排滿偷來的地瓜,撿來木柴和干草燒地瓜。濃煙過后,一個個地瓜被堆進燒火的長坑里,再用干土埋上。伙伴們圍坐在一起唱歌,玩游戲,等著地瓜熟透。估計時間到了,大家七手八腳翻出地瓜。剛出窯的地瓜有點燙手,伙伴們忽用右手,忽用左手,像耍雜技一般。一陣狼吞虎咽過后,大家擦掉嘴邊沾滿的黑土灰,伴著嬉鬧與落日余暉,鼓著肚皮,蹦蹦跳跳回家了。
20世紀八十年代以前,沂蒙山區農民的主食就是地瓜。一家人每年只分幾十斤麥子,逢年過節才能吃上一頓白面水餃。一天三頓飯,頓頓是地瓜,有時一頓飯吃的喝的全是地瓜。農民變著花樣吃地瓜:煮地瓜、蒸地瓜、燒地瓜,吃地瓜煎餅、地瓜餅子、地瓜葉飯團子,用地瓜面搟面條、蒸窩頭,用地瓜干煮稀飯,就連地瓜秧和葉子也不浪費。許多人吃膩甚至吃傷了地瓜。
為了不吃地瓜,年輕人千方百計去當兵、當工人、考大學,地瓜在人們心中留下了許多酸甜苦辣的記憶。據說,一位小老鄉拼命當上了兵,到部隊吃第一頓飯時,對著手中又白又暄的大饅頭說:“我就是為你來當兵的!”連長說他動機不純,當天就把他開回老家,繼續吃地瓜去了。
村里人吃地瓜實在吃膩了,便想著法子做地瓜涼粉。再富裕點,把地瓜打碎,用細籮或紗布將渣滓和汁液過濾、沉淀后,就可得到潔白的淀粉,再用淀粉制成粉皮或粉條。到了寒冬臘月,特別是春節或喜慶日子,切上豬肉燉白菜,再放上粉皮或粉條,那可是鄉間難得的美味佳肴。
隨著時間的推移,地瓜逐步淡出人們的餐桌。地瓜身價倍增是近幾年的事兒,但它的品質沒變。山珍海味的豪宴上有它一席之地,它不驕傲;普通人用來果腹充饑,它也從不自卑。它不嫌貧愛富,不厚此薄彼,在默默的奉獻中,自尊自愛、不卑不亢,活像耿直實在、樸實無華的沂蒙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