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形的鞭子-人生
2004年12月5日,我的第一篇文章刊載于《明報》,至今已逾15年,現(xiàn)在才準備出第三本書,我清楚知道自己不是作家。只是這15年里我養(yǎng)成了讀書的習慣,偶爾有所感觸,心中有話想說,就會寫篇文章跟大家分享。我習慣深夜寫作,通常是早上6點完成,然后我會迫不及待發(fā)給好友金圣華,等她7點半起床,請她打開計算機,聽完她對文章的回應,我才安心睡覺。
多年來,每逢1月1日元旦當天,我都會在中國大陸、香港、臺灣和新加坡的報章雜志上同步發(fā)表一篇文章,有時1年只出這一篇,還是被圣華逼出來的。今年,因為新型冠狀病毒的關系,我們全家到澳洲農場暫住兩個半月。記得蔣勛說過,如果去到一個荒島,只準帶一本書,他會帶《紅樓夢》。這次我?guī)Я艘幌鋾巳蟊尽都t樓夢》原著,還有三大本《白先勇細說紅樓夢》、一本《王蒙的紅樓夢》、兩本高陽的《曹雪芹別傳》。平常看到厚厚的書就沒耐心看完,這回我下定決心一定要把白先勇那三大本書啃完,結果一開始讀便放不下了。能夠在一本書里看到當代作家白先勇談論世紀作家曹雪芹,聽白先勇仔細分析解讀他口中的天下奇書《紅樓夢》,真是一大享受。書中有對曹雪芹本人的分析,也說出《紅樓夢》好在哪里,以及如何以神話的架構描寫賈府由盛轉衰的過程,看完這三本書可以說是結結實實地上了一堂文學課。
我常常形容金圣華總是手持著無形的軟鞭,只要我一懈怠,她就會抽我一下。避疫期間她又輕輕地提醒我:“青霞呀,你趁現(xiàn)在沒什么事好做就寫點文章吧,你可以把李菁那篇完成啊。”李菁一生的遭遇對我沖擊很大,一直想寫篇文章把我內心強烈的感受說一說,又怕說得不好,對她造成傷害,所以遲遲不肯動筆,金圣華、胡晴舫都極力鼓勵我寫,她們說把你跟我們講的故事寫出來就成了。
看完白老師的書,我茅塞頓開,文思泉涌,開始寫《高跟鞋與平底鞋》,把醞釀2年的李菁的故事一口氣寫完,《閨蜜》寫好友施南生,也只花了2天時間,每篇3000多字,之后又寫了《知音》(胡晴舫)。想到要出書必須有篇自序,再加一篇《無形的鞭子》,平常一年一篇,現(xiàn)在竟然1個月寫出4篇,能夠寫得如此順暢,實在也是因為拜讀了白先勇老師的書所致。
天地圖書出版社要我把所有文章傳過去,算算共有多少字,我集結了20篇,有約3萬字,我說太少,社長建議我請幾個人寫序,再補寫幾篇大家都熟悉的人物,加上數(shù)十張照片,內容便很豐富了。于是我想到請三位好友江青、胡晴舫和施南生作序,不料她們三位的反應那么一致,都說我前兩本書的序文是白先勇、章詒和、金圣華、蔣勛、瓊瑤、馬家輝這些紅牌作家寫的,她們怎么敢寫。“他們是紅牌作家,你們是紅顏知己啊!”我說。其實我知道她們都會很高興幫我寫的。江青姊兩天內就寫出一篇文情并茂的動人序文。南生從來沒有發(fā)表過文章,面對兩位作家感到很大壓力,晴舫現(xiàn)在公務繁忙,我也不催促,她們都是真性情之人,寫什么我都喜歡。
回憶起初識圣華是SARS襲港的時候,今年更是新冠疫情襲卷全世界,前后17年,她總是我最初的讀者。沒有她的鞭策不會有《窗里窗外》,也不會有《云去云來》。永遠記得,十幾年前我們挽著手,漫步于又一城商場地下室的PageOne書店,瀏覽書架上的書,圣華說:“想想以后這書架上有你兩本書,那有多開心。”我撲哧一笑:“這是不可能的事。”數(shù)年后在那長長的書架上,真的有《窗里窗外》和《云去云來》,我凝望著那兩本書許久,真是各種滋味在心頭。
前幾天早上,我把剛改好的《知音》傳給圣華,她醒來打給我:“青霞,這篇文章改過以后簡直好得受不了了!”我咯咯咯笑得好開心,跟她聊起我的學生時代,初中聯(lián)考考不上只能讀夜間部,高中聯(lián)考考不上只能讀私立學校,大學聯(lián)考考不上只能拍電影。有一次跟朱經武等人在太子大廈的Sevva西餐廳晚餐,他們中一個做過香港科技大學校長、一個是報紙的社長,都是大學畢業(yè),聊起他們的大學生活話題不斷,看他們那么開心,我說真遺憾沒讀過大學,他們聽了異口同聲地說:“你要是讀大學就完了!”我一時愣住了。后來想想也是,求取知識不一定要在大學里,生活中隨時隨地都可以學習求長進。圣華非常驚訝我的聯(lián)考經歷,她是從小就讀那種我做夢都不敢想的名校,最后還在巴黎索邦大學拿到博士學位,她怎么能夠體會我這落榜者的心情呢。
從小書讀得不好,現(xiàn)在卻以讀書寫作為樂,萬萬沒有想到,我的文章竟然得到許多知名大作家的贊許,我當是拿了文憑,這也印證了我一生所堅信的座右銘:有志者事竟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