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草便當(dāng)-海外故事
根據(jù)日本作家朱川湊人同名小說改編。朱川湊人(1963-),日本直木獎獲獎作家,他的小說多以奇異事件為題材,被譽為“創(chuàng)造了全新形式的現(xiàn)代怪談”。
夢中的家
俊樹五歲那年,父親出車禍去世了,媽媽一個人挑起了撫養(yǎng)俊樹兄妹倆的重?fù)?dān)??涞拿妹媒懈蛔?,富子四歲那年,生了一場病,連著發(fā)了三天高燒,燒退了以后,富子就變得有些奇怪了,她好像一下子長大了好多。媽媽要去上班,照顧妹妹便成了俊樹當(dāng)仁不讓的工作。
富子生病以后,最喜歡玩的一種游戲,是制作“花草便當(dāng)”。具體說就是去野地里摘一些花草,將這些花草當(dāng)作食品,盛放到玩具飯盒里。富子做好“花草便當(dāng)”,俊樹得用樹枝制成的筷子像模像樣地吃起來,而且要吃得很愉快,否則富子便會不高興。
直到富子進(jìn)小學(xué)讀書后,俊樹才稍微輕松了一些。
這天,俊樹無意中走到富子的寫字桌前,他看見桌上放著幾本筆記本,便隨手翻看起來。筆記本大都是空白的,可在中間的一頁上,突兀地寫著幾個大字——“繁田喜代美,繁田喜代美,繁田喜代美”。這字跡是富子寫的,不可思議的是,她寫的竟是復(fù)雜的漢字,特別是“繁”字、“喜”字,絕對不是一年級學(xué)生能寫的。這繁田喜代美是誰呢?俊樹十分納悶。
有一天,只有兄妹兩人在家,俊樹就問富子:“那個……繁田喜代美是誰呀?”
富子聽后大吃一驚,問:“哥哥,你怎么知道這名字的?”
俊樹說是無意中看到的,富子猶豫了一會兒,說:“那我告訴你,你可要保密呀!”
富子表情神秘,語調(diào)怪怪地說:“我前世時的名字,好像叫繁田喜代美呢。”
富子說,自從四歲那次生病后,就一直做著相同的夢。在夢里,有一對中年夫婦,富子管他們叫爸爸媽媽,還有一個中學(xué)生似的男孩,富子叫他哥哥。夢里的富子一開始很小,慢慢地大起來了,成了中學(xué)生,后來高中畢業(yè),在百貨公司當(dāng)電梯司乘小姐。
“投胎轉(zhuǎn)世”這個詞俊樹是聽說過的,他突然想起什么,小心翼翼地問道:“富子,如果你的話當(dāng)真,那么,那個叫繁田喜代美的姑娘應(yīng)該已經(jīng)死了吧?”
“是的,是被壞人殺死的。”富子說,喜代美二十一歲時,在電梯里被精神錯亂的吸毒者從背后刺死了??渎犃?,不由得半信半疑。
過了三個月左右,富子對俊樹提出了一個懇求:在夢里,她看到家附近有一座火車站,站牌上寫著“彥根”兩個大字。無論如何,她想去一次彥根,看看夢里的一切是不是真的。
到彥根去,乘火車大約要兩小時,俊樹經(jīng)不起富子的再三懇求,只好答應(yīng)了。
老人的愛
在五月黃金周休假的一天,俊樹對母親說想去天王寺的動物園玩。母親的工作是沒有休息天的,她同意了俊樹的要求,還為他們做了便當(dāng),給了零花錢。
中午十一點多,俊樹與富子到達(dá)彥根。出了車站,俊樹和富子約好:如果真有什么繁田的家,絕對不許富子進(jìn)去造訪,充其量讓她在門外看看。
從車站沿著街道一直走,中間轉(zhuǎn)了幾個彎,突然,富子停住了腳步,對俊樹說:“你看,那里有一家文具店,店里那人,是我以前的朋友呢。”
順著富子的視線望去,果然有一家很有些年份的文具店,店門口有個胖胖的女人,三十歲左右,正用抹布起勁地擦著櫥窗玻璃。富子說:“那個人,是我小學(xué)同學(xué)呢。”
俊樹正呆呆地看著,富子又叫了起來:“那里,你看那里,那是我的父親呀!”
富子激動地用手指著前方,前方出現(xiàn)了一個白發(fā)老人,老人瘦得就像一具枯骨,步履緩慢,手里捧著一束小小的鮮花。
俊樹不由得對老人多看了幾眼,等到老人的身影不見了,俊樹讓富子在原地等著,自己跑到文具店門前,用漫不經(jīng)心的口氣問道:“阿姨,剛才那老爺爺,瘦得真像一具枯骨呀!”
文具店的胖女人雙眼瞪得大大的,說:“你這孩子,怎么能這么說話!那老爺爺,可是個苦命人呢。”
胖女人嘆了口氣,接著說,那老爺爺有一個女兒,人長得漂亮,身材又好,卻不幸意外身亡了。老爺爺?shù)呐畠撼鍪聲r,老爺爺正在陪客戶吃午飯,所以,他當(dāng)時一點也不知道女兒的事情。為此,他不能原諒自己——女兒痛別人世之時,自己卻與別人一起悠然地吃著炸蝦烏冬面。從那以后,老爺爺就不吃東西了。
“???”俊樹不由得驚叫了起來,胖女人說:“他只喝些牛奶、果汁什么的維持生命。他心里只想著快死,可擔(dān)心死了沒人給女兒去上墳,所以才勉強活著。今天是他女兒的忌辰,他是去給女兒上墳的……”
俊樹把胖女人說的都告訴了富子,富子低著頭好半天,猛地?fù)P起臉來,問:“哥哥……我不能去見見那老爺爺嗎?”
“不能!”俊樹斬釘截鐵地回答。沉默了好一會兒,富子用一種乞求的口氣說了一個要求,俊樹答應(yīng)了。
一個小時后,俊樹去拜訪那家人家,開門的是一個中年男人,俊樹將手里的包袱舉得高高的,照著富子教的話說道:“我是受一個年輕姑娘之托,把這包袱交給這屋里一位叫繁田仁的。”
“繁田仁,是我的父親……”中年男人說著接過了包袱。這時,那骨瘦如柴的老人聽到動靜,也從屋里走了出來。
中年男人解開包袱,一個閃亮的便當(dāng)盒子露了出來,打開便當(dāng)盒,里面塞滿了杜鵑花朵。飯的部分是白色的杜鵑花朵,梅子的部分是把紅色杜鵑花朵團(tuán)起來摁進(jìn)白色花朵做成的。很明顯,這是一種充滿童趣的游戲便當(dāng)……
遠(yuǎn)去的情
這時,老人悲切地叫了起來:“這是……花草便當(dāng)呀,是喜代美小時候常玩的游戲呀,絕對不會錯的……”不知何時,老人已經(jīng)將便當(dāng)抱在了手里,雙手還在一個勁地顫抖:“還有筷子呢,兩根樹枝,長短一樣,樹枝的皮也剝干凈了……喜代美,一直都是這樣做筷子的。”
說著,老人將筷子拿在手里,反復(fù)地做著夾飯菜的動作。“吧嗒,吧嗒,啊,太好吃了。”老人扭著脖子,他假裝吃飯菜的動作太熟練了,演技太精湛了,絕對和真的吃便當(dāng)一模一樣。
中年男人聲音顫抖地說:“爸爸,妹妹她在九泉之下也擔(dān)心著呢,她要爸爸你吃東西,所以才讓這孩子送花草便當(dāng)來了。”
“啊,肯定是這樣的……”老人念叨著,又做了一次吃便當(dāng)?shù)膭幼?,動作非??鋸?,從深凹下去的眼眶里淌下了淚水,一滴,兩滴,三滴……滴滴都掉進(jìn)了花草便當(dāng)里。
看著老人忘情流淚的臉,中年男人突然想起了什么,趕緊抬起頭??墒牵瑒偛懦弥稚?,俊樹已不失時機地離開了,此時他正在路上狂奔不止呢!
俊樹奔回街邊,將剛才的經(jīng)過講給富子聽。富子認(rèn)真地聽著,問:“他真的吃花草便當(dāng)啦?”
俊樹說:“當(dāng)然,你的……不,潛在你身軀里的那位喜代美的一片心意,我是絕對給帶到了。”
接著,兄妹倆去附近的琵琶湖畔玩了一圈,傍晚,他們回到彥根車站,朝檢票口走去??浒l(fā)現(xiàn),就在檢票口的旁邊,那個骨瘦如柴的老人,還有那個中年男人正等在那里呢,顯然,他們知道俊樹不是本地人。
中年男人很快在擁擠的人群中認(rèn)出了俊樹兄妹:“喂,小朋友,剛才那花草便當(dāng),你說是受一位年輕姑娘之托,想請你認(rèn)一下,是不是這位呀?”說著,他從口袋里取出一張照片,不用說,肯定是繁田喜代美的照片。
緊接著,老人一眼就認(rèn)出了一旁的富子,她正是自己女兒的化身呀,“喜代美……”老人顫顫巍巍地叫了一聲,伸出顫抖的手,想去抓富子的肩膀,嘴里不住地喃喃著:“你是喜代美吧?不錯,是喜代美……”
“不要碰她!”俊樹奮不顧身地攔在老人與富子中間,“這女孩不叫喜代美,叫富子,是我的妹妹!”他緊緊地抱住了富子。
老人把伸出的手縮了回去,瞪著眼,流著淚,喃喃著……
兄妹倆回家后,富子沒有再提過有關(guān)繁田喜代美的話,那個骨瘦如柴的老人是否重新開始吃東西了,他們也就不得而知了。
轉(zhuǎn)眼很多年過去了,到富子滿二十二歲時,俊樹才真正松了口氣,因為繁田喜代美是沒有二十二歲的,這二十二歲以后的人生,就完完全全是富子自己的了。而俊樹,他還會一如既往,富子碰到什么事情,他都會全力以赴,因為,這就是當(dāng)哥哥的使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