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一個青年周游世界-成長視窗
有一位貴婦曾問毛姆,如何才能將自己的兒子培養成作家。毛姆開玩笑說:“每年給他150鎊,給5年,叫他見鬼去吧。”過了不久,毛姆回過味兒來,覺得這個答案極妙。有了這筆錢,年輕人不至于挨餓,但也不夠享受的資本;他可以周游世界,但必須精打細算,品嘗生活的多種滋味;他不至于陷入貧困,但為了衣食住行,需要時刻輾轉于各種工作之間。總之,一個作家就應該盡量讓自己身處合適的環境,經歷人世的榮枯變遷。不需要把一件事做到極致,但需要什么事兒都做一點。
在美國遇到很多交流學生,雖然并沒有多少人想成為作家,但大多有著比同齡中國學生豐富得多的游歷經歷。和他們遍布全球的足跡相比,像我這樣閱歷貧瘠的中國學生,總難免在對話中不知所措。當他們細數自己時間和坐標的變遷時,我只能在一邊默默地咬著飲料吸管,想象著他們戴著墨鏡背著背包,在三四種語言之間切換自如,縱橫往來歐亞非大陸的瀟灑模樣。和很多中國學生一樣,我常常在分享經歷的時候因囊中羞澀而苦笑,在聽他們講述冒險旅程的時候,全神貫注地想象那些妙趣橫生的場景和細節。
菲利普是個土生土長的柏林人,高中畢業之前幾乎沒有離開過柏林,而就在考大學、選專業的時候,他決定先過個間隔年。我問他為什么不直接考大學,他說,當時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學什么專業,所以就想拖一年再說。于是18歲的他一個人去了法國,在巴黎的流浪漢收容所里做了一年的社工。工作內容包括給流浪漢派發面包和水,幫忙照顧婦女和小孩,逢年過節也和他們在一起。平時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陪他們文案話。
做了一年社工之后,他回到柏林,大學主修社會學,輔修經濟學。其間他跟著一位心理學教授跑到烏干達,住在當地的艾滋病村一起做田野調查。由于這不屬于他的專業范疇,菲利普死皮賴臉地跟教授磨了好久才被批準加入隊伍。問他為什么想去,他說,就只是好奇而已。
當時我很驚訝于菲利普輕描淡寫的講述,在我看來石破天驚的舉動,于他而言只是再自然不過的決定。
如今他在德國開始念經濟學碩士,第一年就跑來美國交流,理由也不外乎——好奇嘛,而且也不知道自己選擇經濟學到底選對了沒有。
你很難想象我眼前的這個青年,頭發卷卷,襯衫皺皺,無論說起什么都是一副滿不在乎的笑容,只長我一兩歲,卻好像已經比我多活了幾世。
之后我又認識了菲利普的朋友克里安。這個27歲的經濟學研究生常常抱怨美國的大學太“無聊”,因為每個人都“太年輕”,不像在歐洲的大學,很多人都會選擇先工作或者“GapYear”(間隔年)一年,再回到學校讀書。
必須老老實實承認,我嫉妒他從上大學開始,在德國3年、蘇格蘭半年、中國1年半、英格蘭1年,如今又跑來美國讀博士,而且到哪里都是靠獎學金過活,幾乎沒問家里要過什么錢。
我也問過他為什么這么喜歡四處漂泊,就不覺得累嗎。
他說他的家鄉是個典型的歐洲小城,人少,安靜,10年都見不到一幢新造的樓。城里的人都互相認識,日復一日毫無改變,今天在路上遇見的那個提著面包和啤酒的阿姨,哪怕離開幾年再回來,還是能看見她提著面包和啤酒走在那條路上。
但當我終于離開寧靜安逸的南加州開始長途旅行的時候,才知道那種漂泊異鄉的滋味并非一直都那么輕松美妙。兩個星期里顛沛流離地去了6個城市,不知趕了多少趟飛機火車,西岸東岸去了又回,大部分時間在狼狽地迷路和趕路,圣誕夜窩在華盛頓的賓館里抱著電腦又看了一遍《真愛至上》,第二天清早又連滾帶爬地上飛機回洛杉磯。于是我想起有一次和克里安聊起那種精神上的無家可歸感,他承認自己每到一處都知道自己某一天會離開,每一站于他而言都是臨時停靠的站點,況且離家多年后,漸漸也就忘記了家的模樣。
據說毛姆在中年的時候還是選擇了和他筆下的主人公們一樣,離婚、出走、周游世界。當我們在讀了《月亮與六便士》和《刀鋒》之后,也躍躍欲試著要離開自己安穩靜好的生活時,還必須準備好:自己將要踏上的是一段精神的奧德賽之旅,會有意想不到的痛苦、孤獨和難以言說的辛酸。
但若非要追問有什么意義,毛姆所說的嘗盡人間百味,倒也不失為一個恰如其分的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