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視的“勤雜工”朱軍-人物
高立民把我領進央視后,我第一份固定工作就是早上到14樓打開水,中午到食堂買盒飯。當時全辦公室的人中午吃什么都是由我決定。我去得早,他們就可以吃上排骨或紅燒肉一類的好菜。所以中午十一點半之前我就開始惦記這件事情。打回飯,幫他們送到桌上,看著他們吃得開心,我有一種滿足感。其實電視人的性格很多是外向和張揚的,并沒有什么等級觀念,日子一長,陌生感就消失了。
節(jié)目組開會是我最興奮的時候,可以見很多人,可以了解大家都在忙什么事情。那時《東西南北中》是中央一套黃金時段的節(jié)目,每周六晚上20:10的CCTV-1播出,當時CCTV-3綜藝頻道還沒有開播。中央一套的節(jié)目在大家心目中的地位可想而知。
當時正在策劃《東西南北中》春節(jié)后的第一期節(jié)目。我在組里打了半個月的雜工,當了半個月的劇務。有一天高立民對我說,我給你介紹兩個領導認識一下。這兩個人,一個是當時《東西南北中》的制片人孟欣,另一個是當時文藝部主任鄒友開。
孟欣是在中央電視臺遇見的第一個可以決定我命運的人。見面之后的一天,孟欣提出要看看我的資料,我畢恭畢敬地把在書包中揣了半個月的錄像帶拿了出來,雙手捧著交給了孟欣。看錄像的時候,她一句話不說,我屏住呼吸惴惴不安地等待,鄒主任正好經過,淡淡地問了一句:“這個小伙子是誰?”
我膽怯地說:“主任,是我。”說話的時候完全沒有底氣。
在孟導的建議下,我拎著自己的行李,“三牙一毛”,加兩件襯衣,和崔亞楠一起來到了位于翠微賓館的單身宿舍。這是一個普通的標準間,兩個大男人住顯得非常小,但是房間有一個向陽的窗戶,在我看來這間房子象征了太多美好的事情,我不但可以不交錢,白吃白住,而且終于可以在早上醒來的時候看見陽光了。
住在翠微賓館的日子開始讓我覺得踏實了一些。每天早上,我和亞楠坐地鐵上班。蘭州沒有地鐵,北京的地鐵很快,我們只需要坐一站就到了。那時候地鐵票價是五毛錢,對于我們這樣的短途來說實在是不值。于是為了省錢,捎帶著鍛煉一下身體,我們每天跑步上下班。看到長安街上來往的車輛,我心里偷偷地琢磨:奮斗10年,我怎么也能開上輛“奧拓”吧!
初春的一個午后,孟欣對辦公室所有的人說:“今天晚上開《東西南北中》新一期的策劃會,大家該準備的準備一下。”
于是,編導們紛紛打電話請人,整理材料,我沒有什么可準備的事情,也不敢問,心想:只要他們能帶我去就行了。
晚上,我們從臺西門出來,打了一輛“面的”,接上許戈輝,我們到了京豐賓館的一個會議室,在那里我又見到了另一位仰慕已久的著名策劃人焦乃積先生。請外腦策劃是電視臺做節(jié)目的一個行之有效的方式,無論是《東方時空》、《實話實說》,還是我們的《藝術人生》都是如此。策劃是一個由虛到實的過程,在這個過程中不僅僅是結構節(jié)目,更重要的是探討節(jié)目理念。
此時我坐在一個角落里一言不發(fā),當然也沒有發(fā)言的資格。聽著大家各抒己見,侃侃而談,我覺得自己的汗毛孔都張開著,腦子跟錄音機似的,幾乎能背下他們所有說過的話。也許是因為那個時候太過敏感,對專業(yè)的敏感,對每個人、每件事情的敏感,還真讓我學到了很多聞所未聞的知識。
策劃會一連開了七天,天天挑燈夜戰(zhàn),而且越是深更半夜大家越是才思泉涌。最后一天的晚上,節(jié)目的基本樣式確定了。鄒友開主任來了,大家需要將策劃的結果匯報給他,批準后就可以領經費開始拍攝工作了。
忽然,孟欣說:“朱軍,你給鄒主任文案我們這幾天討論的結果吧!”
要我說?我連自己在這期節(jié)目里干什么還不知道呢!但是,她確實要我說,我沒有緊張,因為我連緊張的時間都沒有。
那就說吧!在這個節(jié)目組中,頭一次,不是說中午盒飯的事,而是1994年第一期《東西南北中》的策劃方案。聽我說話的人是能決定我命運的人。
相聲演員,記性好,再加上太多敏感,豎著耳朵聽的東西一句都沒落,我當時連相聲“貫口”的工夫都用上了,一氣呵成。盡管僅僅是轉述別人的觀點,20多分鐘吧,房間中就我一個人在說話,大家目不轉睛地看著我。
事后很久,孟欣說,就是在那一刻決定用我作這一期的主持人。
散會后,老孟說:“朱軍,沒事和許戈輝好好聊聊,熟悉熟悉,這期你倆搭檔試試!”說完轉身走了。
奇怪!求之若渴的東西來了,卻沒有瞬間的狂喜,也沒有什么人向我祝賀,高立民、崔亞楠他們都沒有,一切顯得異常平靜。
真的要錄像了,真的要在中央電視臺主持節(jié)目了,準備比等待更加緊張。于是我每天很早來到辦公室,把一切相關的帶子和節(jié)目資料都看一遍,回到宿舍趁亞楠不在的時候對著衛(wèi)生間的鏡子說:“觀眾朋友,您好!歡迎您收看這一期的《東西南北中》。”嘗試著各種表情、各種肢體表達,活活一個神經質。和許戈輝也是天天打電話,一到辦公室就對詞,其實充其量不過十幾句話,對了一遍又一遍,我生怕因為自己的一點閃失而前功盡棄。
沒有出鏡的衣服,我來北京時就帶了兩件襯衫,毛衣穿了一個冬天。越臨近錄像我越心急火燎。
和我同住的崔亞楠看出了我的心思,問我:“到時候你穿什么呀?”沒等我說話,他神秘兮兮地拉著我就出去:“我給你弄套衣服去!”
我們出門坐上地鐵。路上他才告訴我,他認識一個叫“仕奇”西服專賣店的老板,也是內蒙人,他的老鄉(xiāng),我們可以先向他借身衣服應應急。老板聽明白我們的意思后,二話沒說,指著一屋子的西服,就說了仨字:“隨便挑!”
我拿了店里最便宜的兩套衣服,走出店門。
錄像的當天簡單而順利,節(jié)目的要求很簡單,我只是和許戈輝在演播室中將串場的詞錄一遍就行,每回幾乎都是一次通過,因為詞我已經背得滾瓜爛熟。錄像后,我換下衣服。到中午了,繼續(xù)去打盒飯。
我和導演高立民一起進機房,剪片子。每每剪到有我的片段,我都特別仔細地看自己,明顯有點傻,明顯不自然,說話再慢點就好了……我給自己找出無數的缺點,攝像機總是能夸大人的缺點,經常在機房里覺得自己“慘不忍睹”。也經常有認識或不認識的人到機房看上一段,忽然就問:“這小伙子是誰?”
每聽到這樣的問話,我都自我安慰地當成是在夸我。
我坐在機房的角落里,像個劇務一樣地送水送飯,進來的人不會注意我,但是他們至少注意了屏幕上的我。我是一名電視節(jié)目的主持人,我不求在生活中光彩照人,但要在屏幕上引人注目。那個時候,白天工作,晚上做夢都在說:“東西南北中的觀眾朋友,大家好!”
熬機房是一個艱苦的工作,空氣渾濁,不見陽光,“躲進小樓成一統(tǒng)”,卻令精神十分集中。直到有一天晚上,終于編完了,孟欣要來審看,之后就可以合成,上字幕。我站在旁邊心里盤算:會給我打一個什么字幕呢?
我有些忐忑,隱隱期待著什么。
于是等待。
這不是第一次等待了,在東門、在辦公室、在策劃會上。
節(jié)目審過皆大歡喜,機房的技術員熟練地上字幕。這時,技術員頭也不抬地問了一句:“朱軍名字前面打什么字呀?”
“‘主持人’呀!”孟欣極其不經意說出了三個字,技術員照辦。周圍沒有任何人流露出驚異或是質疑,依舊沒有喝彩和祝賀,大家平靜地繼續(xù)后面的工作。只有在我的心中,經歷了翻江倒海的激動,我強忍著。
我清楚地記得,那天是1994年3日28日,我終生難忘的一天,我慶幸它成了一個起點而不是終點。
孟欣走的時候,我膽怯地說:“謝謝孟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