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在墻上的黃豆-情感
我爹是個泥瓦匠。他砌的磚,不用拉線也整整齊齊的,特別是他抹的墻,平平整整地泛著光,像一面大鏡子。主人家叫好時,爹就抱著胳膊,在房子前橫瞅豎瞅,滿臉得意。
爹三十幾歲就在小鎮上有了些名氣,常被包工頭領著到小鎮以外的地方去建房。
那一年,爹到離家五十多里的外縣建房。房主是個淳樸的農民,建的是五間紅磚瓦房,寬大的門窗,亮亮堂堂的,誰見了都說好。那是工程的最后一天,正巧是端午節,主人很高興,就讓他的媳婦去集上買粽子給大伙吃。粽子買回后,爹剛好去了廁所,也許主人大意了,爹就錯過了品嘗的機會。聽大伙兒說著粽子的香美,爹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抹著墻壁,整個上午沒說一句話。中午收工的時候,爹獨自去了一趟村外的小賣部。回來時,爹的臉紅紅的,好像喝了酒,他的褲兜里竟多了一把黃豆。黃豆是生的,圓滾滾的,在爹的褲兜里歡快地碰撞著。
下午抹墻時,爹突然有了精神,干得出奇地快。他瞅瞅身邊沒人,就從褲兜里摸出幾粒黃豆,均勻地摁進濕濕的灰漿里,再把表皮抹得溜光。就這樣,那把黃豆就被爹悄悄地種到了一面光光的墻壁上。爹像往常一樣,抱著胳膊,又在墻前端詳了很久。他似乎看到幾天后,那些吸飽了水分的黃豆,正挺著發福的肚子,把墻皮一塊塊地擠下來,墻壁瞬間變得坑坑洼洼,像一個滿臉麻子的老人。爹扳著臉,心里卻在嘿嘿地笑。
房子完工時,天擦黑兒了。爹結了工兒,飯也沒吃,就騎著自行車趕了回來。爹躺在鋪上,半夜了還在絮絮叨叨。他問母親,他說黃豆種在墻上是個什么樣?你說一個粽子能值多少錢?母親顯然被爹的話弄糊涂了,沒好氣地說了句“神經病”,就再也沒理他。
二十多年后,爹成了一個很牛氣的包工頭。
那時,我正和在城里打工的大梅談戀愛。大梅家在外縣,是個孤兒。爹知道后,死活不同意,覺得我降低了門檻。可大梅的善良和美麗還是打動了我,沒辦法,我和爹打起冷戰。時間一長,爹有點兒屈服了,讓我把大梅領到家來,他要看看。大梅來到后,爹就和她拉起了家常。爹問了住址,又問起家庭情況。當觸及到父母時,大梅雙眼蓄滿了淚水,一臉的憂傷。她說,父親的死亡真是太突然了。那年我們家的葡萄大豐收,父母就請人蓋了五間很漂亮的瓦房。完工后的第三天,父親卻突然發現好好的一面墻被糟蹋了,墻皮掉了一地,里面竟有鮮鮮的黃豆!老實的父親怎么也想不出自己為啥遭了算計,受不了刺激,突發了心臟病。爹聽了,一下僵住了,滿臉的驚奇和不安。好久,他才小心地問了句,以后呢?大梅說,以后的日子過得很苦,母親天天生活在悲傷中,幾年后也生病去世了。我痛恨那個外鄉的泥瓦匠,可這么些年過去了,我總是想,也許命該如此吧,也許他不是故意的呢。大梅說著,一臉的坦然。
爹站起來,竟是滿臉的愧疚,他點了一支煙,在屋里踱來踱去。許久,他把母親叫到一邊,滿臉凝重地說,從現在起,大梅就是咱家的人了,好好準備一下,給她辦個體面的婚禮吧,千萬別再委屈了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