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成人儀式-成長
多年后回想,高三的細節我什么也沒記住,怎么上課、怎么考試,全忘記了。就像垃圾被扔到回收站里,然后回收站被清空了,但我唯獨記住了一次成人儀式。
三年里學校強制我們天天穿校服,不穿校服比不穿衣服的后果還嚴重。那個年代的校服就是運動服,為了弱化第二性征,校服做得無比寬大,取和尚袈裟和尼姑大袍的精髓。搞得高考后聚會全是“啊,她的胸那么大,為什么沒有追”“啊,腰臀比例這么好,為什么沒答應她”。所以能有一天不穿校服,就跟已經考上大學一樣,讓人亢奮。
參加成人儀式要求穿正裝,由于被西方電影蠱惑,男生都迷信西服能讓自己再帥50%。有些生活困難的同學也穿了父母的西服。作為一個“敗家子”,我非要自己買一套新的,最后在一個批發市場,買了一身PLAYBOY西裝,600元。一身PLAYBOY600元,基本就和一部300元的雙卡雙待的“iPhone”差不多效果。但當年我認定就是買了國際大牌,穿上它,想走T臺,想被喜歡的女生看見。可見人的審美就像幽默感,都是日積月累的。那身西服我后來再沒穿過,實在沒法看。
女生呢,基本都走端莊風格,但首次嘗試過于謹慎,太端莊,慌亂里選的衣服也都大了一號。看過《少林足球》里趙薇穿的巨型墊肩裝嗎?就是那個路數。姑娘們的動作、氣質也駕馭不了這樣的“鎧甲”,好像給剛學會開車的人一輛公共汽車,要么開不動,要么開動后停不下。
很多姑娘也都是第一次化妝,用力過猛,紅的殷紅,黑的炭黑,白的慘白,成人儀式被搞得像遺體告別儀式似的。
各個年代世界各地的人們都搞成人儀式,我們的成人儀式是在一個烈士陵園讀一封父母寫給自己的信。
父母預先寫好一封信,然后你當天撕開讀。他們說自己怎么不容易,對你有多么高的期望,然后你淚灑陵園,都是設計好的套路。很多老師好像就是為了來看我們哭的,終于露出得逞般的欣慰笑容。
晚飯吃的是燒烤,我們自己包了一塊場地。“不合身的西裝們”在濃煙里忙里忙外地扇蒲扇。“不合身的正裝們”不知道該矜持還是該上去幫忙。總之是一幫直到18歲都被強制保持童男童女心性的人,突然又被強制表現出一朝成人應擁有的成熟和蛻變。大家手忙腳亂互相笑話,尷尬、滑稽得像一田揠苗助長導致奇形怪狀的農作物。
晚上大家分班級分男女住在附近的一些平房里。每個平房都有單獨的院子,飯后回屋,院門就被緊鎖,老師要大家適當娛樂,好好睡覺。一間屋里幾個西裝革履連領帶都不解(因為怕解了系不回去)的小哥們,坐在鄉親們搭的上下鋪上,一邊打牌一邊群情激昂地商量:“我們夜里得出去,我們得到女生那邊去。”至于去做什么,誰也沒主意。其實不是沒主意,是完全想不到那么遠,只是夜里要翻墻出去這一件事兒,就讓所有人激動得“內存溢出”,再不能多想了。
那個年代,已經有富二代用上手機,手機也有短信功能了。我們的屋里就有一個“富二代”,神秘地晃著藍屏幕說:“和女生那邊聯系上了,我們9點過去。”有人聽了激動地蹲在床上。大家心不在焉地打牌打到8:20,最心不在焉的一個人說:“行了,估計老師們沒有巡邏,我們開始吧。”然后人人眼放綠光,包括一個胖子,都從窗戶翻到院子里,再從院子爬墻出去。
在爬院墻翻出來的時候,我怕高,力氣弱,而且西服褲子掛在墻上的某處銳物上,上不去也下不來,懸在半空。底下的人咬牙推著,上面的人咬牙拉著,大家都不敢說話、都在顫抖,那一刻的畫面聲音和氣味好像被放大成了永恒,于是到今天我還記得那一晚爬墻的興奮,也可能因為那一刻我們的確實踐了成人的意義:不被管束。
那一夜具體和女生們說了些什么,現在已經全忘了,也可能女生根本就沒能出來,或者壓根兒沒找到女生在哪里。只記得一排人在陌生的山路上走著,歡聲笑語,空氣清涼,月黑風高。后來,還看到對面走來另一班的男生,也是翻墻出來探險的,先是互相嚇了一跳,然后互相拿手電筒照了照,最后互相點點頭,擦肩而過,心中都有些英雄惜英雄的感覺。
我們在外面逛到所有的人都覺得再游蕩下去要出事兒之時,才慌慌張張地摸回到平房。我驚魂未定地看表:10: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