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服吧,關于唐朝的那些猛人猛事-熱讀
一
話說在唐代,有一些地方,是詩人們PK誰更猛的地方,就好像武林中的華山。
當時,在山西蒲州有一個樓,叫作鸛雀樓,一共三層,挺壯觀。
沈括在《夢溪筆談》里說,唐代很多詩人都一窩蜂跑到鸛雀樓去寫詩。他們互相PK,看誰最猛。
要知道,唐代是什么時代?是詩人一個比一個猛的時代,沒有一點底氣是不敢亂寫的,估計宋江之流到了鸛雀樓,也不好意思把“敢笑黃巢不丈夫”之類的打油詩寫上墻去。不像現在,阿貓阿狗都敢留個“某某某到此一游”。
這一年,鸛雀樓來了一個大猛人,名叫李益。
沒聽說過不要緊,記住他是唐代詩壇的一個大猛人就行了。
讀了其他詩人的作品,李益冷笑一聲,揮毫潑墨,留下了八句:“鸛雀樓西百尺檣,汀州云樹共茫茫。漢家簫鼓空流水,魏國山河半夕陽。事去千年恨猶速,愁來一日即為長。風煙并是思歸望,遠目非春亦自傷。”
看著那揮灑淋漓的墨漬,李益嘴邊浮現出了微笑。他知道,這首詩會流芳千古。
果然,這首詩被人們爭相傳誦:猛,真猛!
然而,它居然沒有成為鸛雀樓上最猛的詩,甚至連第二猛的都排不上。這不怪李益,要怪只怪唐代的猛人實在太多了。
又一個猛人來到了鸛雀樓。他叫暢當。
他讀了李益的詩,卻只淡淡一笑。八句?七言?有必要嗎?暢當揮毫潑墨,寫下了一首詩,只有四句:“迥臨飛鳥上,高出世塵間。天勢圍平野,河流入斷山。”
絕了。簡直絕了。
這首詩,不但被認為壓過了李益那首,更是讓成百上千寫鸛雀樓的猛人沒了脾氣。
這叫其他的詩人還怎么寫?還能寫得比這景色更壯闊嗎?還能比這心胸更宏大嗎?
能!這是唐代,沒有什么不能發生。還有一個更猛的人飄然而來,登上了鸛雀樓。讓我們記住他的名字——王之渙。
順便說一句,這個猛人在《全唐詩》里只留下了六首詩,其他的都散佚了。關于他的資料很少很少。
王猛人登上了鸛雀樓。這里已經來過很多詩人,留下了無數名篇。它們都才華熠熠,猛氣十足,猶如銅墻鐵壁,封住了他的出路。
他必須另辟蹊徑,再升逼格!
然而,猛人就是猛人。眺望著眼前的蒼茫落日、滾滾黃河,王之渙拿起筆來,寫下了四句:“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
這就是大唐的氣象,是大唐一代猛人的胸襟。
由于這首詩太猛了,以至于一千多年后的今天,小孩子啟蒙學唐詩,往往第一個就要學這首。
二
王之渙先生也交了一些猛人朋友,其中最猛的有兩個,一個是絕句猛人王昌齡,一個是邊塞猛人高適。
猛人之間是互相不服氣的。他們找各種機會PK,看誰最猛。
王昌齡可不是一般人。李白的七言絕句厲害吧?想想“朝辭白帝彩云間”“故人西辭黃鶴樓”就知道了。但是王昌齡的七言絕句恨不得比李白還猛。“七言絕句,古今推李白、王昌齡”“天生太白、王昌齡以主絕句之席”。
高適也是個大猛人。岑參的邊塞詩厲害吧?想想“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就知道了。但是高適的邊塞詩恨不得比岑參還猛。別告訴我你沒聽過“戰士軍前半死生,美人帳下猶歌舞”。大猛人杜甫是怎么評價高適的?“獨步詩名在!”
可想而知,要PK掉這兩個猛人,讓他們徹底服氣認慫,多不容易。
但是我們的一代猛人王之渙做到了。
這一天,下著小雪,三個猛人跑到一起吃酒。忽然酒樓上來了幾個美麗的梨園女子奏樂唱曲,唱的是當時最流行的詩,相當于現在的流行歌曲。
絕句猛人王昌齡主動挑起了PK。
他說,我們三個都很猛,但到底誰最猛呢?不如今天比一比,這些美女唱我們誰的詩最多,誰就最猛。
另外兩個都沒有意見。于是,一段千古佳話就此開場。
一個歌女首先唱:“寒雨連江夜入吳,平明送客楚山孤。洛陽親友如相問,一片冰心在玉壺。”
王昌齡微笑起來,伸出中指(我猜的,其實我不知道他伸的是哪根手指)在墻壁上畫了一道:“我一首了。”
又一個歌女唱道:“開篋淚沾臆,見君前日書。夜臺何寂寞,猶是子云居。”
高適也伸出中指畫墻壁:“我也一首了。”
王之渙只是淺笑著,雖然落后,但并不慌張。
又一歌女開口唱了,又是王昌齡的一首絕句。王昌齡得意洋洋起來,提醒王之渙:“喂,我已經兩首了。”
這時,一直很安靜的王之渙終于表態了。他說,剛才這些歌女檔次不高,她們唱的曲子怎么能算呢。
他伸手指向最美麗的一個歌女,微笑著說:“如果她唱的不是我的詩,我就承認自己是擼瑟;如果她唱了我的詩,那你們就拜在我座下,拜我當老大吧。”
終于,輪到這個最美麗的女子唱了。
只聽她唱的是:“黃河遠上白云間,一片孤城萬仞山,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
寂靜。死一般的寂靜。
王之渙回過頭來,微笑著看著王昌齡和高適。這首詩正是他的不朽名篇《涼州詞》。
我們不知道,王昌齡和高適有沒有當場下拜認老大。
但我們知道,后來的文藝批評家們爭論哪首絕句是唐朝第一猛,費了很多口水。
明朝的文壇霸主李攀龍說,要數王昌齡的“秦時明月漢時關”最猛;繼任的霸主王世貞說,是王翰的“葡萄美酒夜光杯”最猛;但清代的大才子王漁洋不服。他抱來了四個重磅炸彈,說每一顆都可以把你們的那些“最猛”炸了。
這其中,第一顆是王維的“渭城朝雨浥輕塵”;第二顆是李白的“朝辭白帝彩云間”;第三顆是王昌齡的“奉帚平明金殿開”;而第四顆,就是王之渙的“黃河遠上白云間”。
是的,王之渙只留給我們六首詩。
但已經足夠了。
我們不能要求更多了。
三
詩也是有套路的。寫著寫著,猛人們就逐漸發現了一些創作的套路。
比如,想成為唐代最猛的詩,最后一句就要用否定的結尾。
朱自清說,八首最猛的唐詩絕句,它們的結尾全部是否定式的:“西出陽關無故人”“不教胡馬度陰山”“兩岸猿聲啼不住”“玉顏不及寒鴉色”“醉臥沙場君莫笑”“春風不度玉門關”“不知何處吹蘆管”“商女不知亡國恨”。
難道這種套路就不能打破嗎?
能。
這一年,一個孤獨的詩人來到了蘇州。他叫張繼。
他的名氣不大,和王之渙、王昌齡、王維、李白、高適、李益等猛人比,他只算是個小詩人。歷史也沒有詳細地記錄他的生平。
我們只知道,他一生不太得志,快50歲才有了正經職位,長期在外漂泊。那一個夜晚,在蘇州,他很想家。
大霧彌漫的晚上,他睡在船艙里,思想著故鄉和前程,輾轉反側。
不知道是什么魔力,讓這個一直好像并不太猛的詩人小宇宙爆發,寫出了一首超級猛的千古名詩:“月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
清代的蘅塘退士編了那本著名的《唐詩三百首》,只選了張繼同學的一首詩。
他只能選一首,因為張繼流傳后世的詩本來就很少,也都不太猛;但他也不敢不選這一首,不然他的《唐詩三百首》要被罵死。
有不少人堅持說,這首詩是唐代第一名。
就是這一首詩,讓毛寧哥哥唱了又唱,余秋雨伯伯含淚贊了又贊。
寫完這一首,我不知道張繼是否噴出一升鮮血,大叫一聲,畢生功力散盡,倒在船艙中;就好像王真人竭盡全力發了一招一陽指,破了蛤蟆功,然后倒栽蔥倒了下去。倒下去的時候,他應該是微笑著的:我作為一個小詩人,卻寫出了詩歌史上最偉大的作品。誰說結尾要用否定句,才能寫出猛詩?
人,一輩子有這一次巔峰體驗,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