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修的是愛情-情感
這一回,大家都覺得可以拿愛情來考我了,于是我老是被要求談論愛情。我總是如臨大敵,勤勤懇懇地像編“百度詞條”一樣給愛情下定義:
“愛情,是一種化學元素,和肽有關。”
“愛情,是一種本能,要么一生下來就會,要么一輩子都不會。”
“愛情,是每個人為自己爭取愛的斗爭。”
每次剛剛放話完畢,空氣中造句的淡薄白影還沒散盡時,對面的人就會拋出準備已久的嗤之以鼻:“這種事情,沒有經歷過,就沒有發言權。”
我抱拳,語無倫次地表示我的羞慚:“班門弄斧,造次了造次了。”
“所以啊,大學不談戀愛可惜了,記住,要撕開臉皮甩開膀子。”
“謹遵教誨,一定!一定!”
這真是令人奇怪的事,剛上大學,周圍的人就像賣藥的一樣向我推銷愛情——要知道一年前它還屬于“違禁藥品”呢。
很多活動,都明目張膽地直指發展男女關系,比如新生舞會。
我們的舞會對象是化工系,軍訓的時候,就時常有長得很“化工”的男生來我們方陣作初步評估。我們塵滿面鬢如霜,一身迷彩服好久沒洗了,冷冷地回視,準備對階級色狼的野心給予打擊。但有時午夜夢回,在軍營軍綠色的被子里滾來滾去,也會想起自己衣柜最里面還有一件有公主袖的裙子,配姐姐的那雙系帶高跟鞋,應該……保守地說,應該能引得幾個人打聽我們的家庭背景。
我們的新生舞會在開學第二周舉辦,既不用出場地錢,也不用負擔酒水。化工系財大氣粗地說:“你們什么都不用出,出女人就行了。”歡喜一陣,愣了楞,又隱隱約約覺得自己受到了冒犯。舞會前夕,化工系又往我們每個女生宿舍送了厚厚一沓美容院的優惠券。我拿著5張修理不同面部器官的優惠券,暗忖:“這是在婉轉地暗示我需要整容嗎?”
在舞會開始之前,我一直以為它會像電影里開放的美國學府——大家都打扮得很正式,有一對事先約定好的舞伴,生生地把自己打扮成“縣級局長及其夫人”。但正式開始之后,才發現全然不是那樣,這舞會更像我觀摩過的老年人交際舞活動中心的活動,我們這個舞會比那個還要安詳。在我跳的5支舞里,我所做的只是重復地前后挪動我的左腳——僵硬得仿佛那是一只假肢。對面的舞伴可能在思量:她反反復復,為什么還鑿不穿一塊地板?
真正體現出舞會山寨本色的,應該是游戲環節。游戲內容直接copy電視上速配節目的模式,懲罰形式直接copy祖國各地千奇百怪的鬧洞房花招。中心議題揭示得赤裸裸,讓觀眾鼓掌起哄的時候都不好意思。
看到這些來自各個中學的第一名,那些永遠坐在第一排皺著眉抄筆記,春夏秋冬都穿深藍色運動外套的男生女生們,現在都紅光滿面,像下餃子一樣地步入舞池,奮力地去練習著準愛情的游戲,這真是足以顛覆人的世界觀。
在大學里,最難過關的學科,不是文科數學,不是英語四級,其實應該是愛情吧。大學里,有多少戀愛是為了修學分呢?為了修滿學分,而懷揣著不同的心情上交這份作業——或戰戰兢兢患得患失,或洋洋自得躊躇滿志。試卷發下來的時候認真檢討,總結經驗教訓,提出改進措施,暗暗握拳冷笑:“下次考試定能雪恥。”
然而最糟糕的是,前輩們幾乎總結了所有課程的逃課和蒙混過關的方法,卻一口咬定愛情這門課無徑可穿無路可繞,掛科就得補考,不過關就得重修。畢業時必須達標:要能根據星座、血型判斷對方是否可以接觸,要懂得在短信里假扮若即若離,更要知道怎么迅速果斷又略帶傷感地了結一段關系,這門課就是教你怎么在成人的世界里游刃有余。
在一節公共課上,我隔著無數倒下的后腦勺,和距我5米之外醒著的同學聊天:
“同學,你逃過課嗎?”
“還沒有。”她放低音量說,“逃了課也沒事干,逃又能逃到哪去?”
她蒼涼的神色蘊涵無限感慨,而我好像在近距離賞析高更的那幅《我們從何處來?我們是誰?我們到哪里去?》
大家的腦門上都閃著兩個字——“空虛”,還是熒光字體的。每到晚上,那盈盈綠光就愈發猖狂地一閃一閃,每次閃爍都令人揪心。我們空虛地流竄在各個課堂之間,選修的課是科學文化知識,必修的是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