蛋炒飯的學問-社會
記得張大春的小說《我妹妹》中,有一段提到主角的妹妹有一天心血來潮,拿了攝像機要把她奶奶的廚藝記錄下來。她一邊拍,一邊問奶奶:“做這菜要用多少材料啊?”奶奶說:“人多就多放點,人少就少放點。”
我覺得奶奶回答得真好。在我們那個年代,誰做菜是去專門學的?都是看著前輩怎么做,再照著做,在不知不覺中就學會了。燒菜煮飯不都是這樣嗎?哪有菜譜這回事?
英國美食作家伊麗莎白·戴維談到煎蛋卷時說過一句話,我覺得一語中的。她說:“人人都知道,只有一種方法可以煎出完美的蛋卷,就是自己的那一種。”
通常一道成功的菜肴,可以按照菜譜或烹飪專家的建議去做,但是關于細節和口味這種事,很難有一個統一的標準。伊麗莎白·戴維的觀點,用中國人做蛋炒飯時的情形解釋,也許更加生動、明確。
這種在普通中國家庭中最常見的食物,要講究起來,學問可大了。身為歷史學家和美食家的逯耀東先生就最喜歡談論蛋炒飯。他寫過很多關于蛋炒飯的文章,認為要鑒定某位廚師的廚藝如何,先吃吃他做的蛋炒飯再說。蛋炒飯不只是家里沒有準備正餐時的替代食品,要將一盤飯炒得色、香、味俱全,一定是要下功夫、花力氣的。
說到蛋炒飯,有人做蛋炒飯時喜歡先炒蛋再下飯,如此吃起來蛋的香味更濃郁;但是另有一派是先炒飯,再倒入蛋液,使每一粒飯都可以被蛋汁包裹起來。不僅如此,蛋液是先打散再倒,還是不打散直接倒到鍋里,又有許多派系之爭。把蛋液打散后再倒下去,每粒飯炒出來的顏色是相同而且均勻的;不打散就直接將蛋液倒下去,被蛋白和蛋黃包裹的飯粒有些是白的、有些是黃的,顏色看起來更繽紛多彩一些。選擇用什么樣的米飯來做蛋炒飯,有一派是“冷飯派”,有一派是“熱飯派”。當然所用的飯要煮到什么程度,各自的講究又不相同。所以說,最好吃的蛋炒飯,一定是自己堅持和習慣的那一種。
就像在城市的餐廳里,我最不喜歡吃的就是咖啡店內出售的商業午餐。所謂商業午餐,基本上都是以兩三樣家常小菜,配上一碗湯或一杯水果飲料。一般咖啡店內的廚房,不太用大火大油做菜。所以,不論是和正式的餐廳還是路邊攤比,咖啡店在先天上就存在廚具不夠齊備的缺陷。以家庭主婦的立場而言,外出吃飯,總想吃些好吃的或在家里吃不到的,但是對長期在外面吃飯的人來說,可能最想吃的是現炒的新鮮菜肴。他們中午若有機會不吃便當,走到咖啡店里吃幾道小菜,一定覺得最幸福。所以什么才是好吃的東西,時間、地點、心情都是影響因素,做法和材料很多時候反倒不那么重要。
而且不論講究與否,做菜的很多細節是無法在菜譜上表述的。簡單地說,做一道菜時,面對的食材的成分、數量每次都是不同的,即使照著菜譜做出來,味道也不一定一樣。畢竟,雞不是同一只雞,魚也不是同一條魚。肉質或大小不一,在拿捏火候時自然就不同。難怪據說有些大餐館里蒸魚的師傅,每天就盯著那幾條魚,薪水卻比總經理還高,這功夫可不是菜譜上能說得清楚的。
蒸魚如此,煮雞如此,煎蛋卷如此,炒蛋炒飯也如此。做菜是一門藝術,功力實在不是背一本菜譜就可以得到的。基本上會做菜的人,很多菜肴即使沒有做過,嘗幾口也能知其一二。這種功力也是一種素養,他們對食材必須十分了解,才能知道什么樣的材料在加工后會有什么樣的變化。日本有一檔電視節目叫《電視冠軍》,往往在一場廚藝大賽中,要決定誰的廚藝好,會請參賽者到沒有約定好的尋常人家的廚房,請他們以現有的食材、家常的烹飪器具,做出法國料理或意大利料理。這時就要看那位主廚對食材是不是了解——什么樣的東西經過哪些處理方法,會有不同的滋味和口感——那些參賽者往往都不會令我們失望。
我有時候覺得做菜和開車一樣,很多人都會。但是有人每天做菜,卻始終做不好;有人開了一輩子車,車子開得就是不夠帥。我對某些大廚總說什么菜肴加了什么秘方不能公開的做法,嗤之以鼻。做菜的秘方在于手順,手感對了,自然做得出色。說是配料有秘方,不如說做菜有訣竅,有什么不能公開的秘方啊!如果拿了秘方,就能做得一模一樣,那有什么了不起的?
一道美食不只是需要配方,師傅的手藝才是關鍵。像做蛋炒飯,需要什么特殊的材料嗎?但每家館子和飯店都炒得出香噴噴的蛋炒飯嗎?我相信有些訣竅,真的不是大廚藏私,實在是很難傳授。做出一道好吃的菜肴,廚師的功力占了大半,尤其是現代人,忙了一天,大部分不愿再花心思做上一道菜,若能草草達到果腹的目的就罷了,哪里還用得到什么秘方呢?秘方就是花力氣去做,不花力氣,尋找再多的秘方也沒有用。
煮飯做菜,先了解材料的屬性,自然就能運用自如。發現自己喜歡的那種蛋卷,就是找到了你的秘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