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黃色的孤獨-中國新傳說
以前,趙友順一年才回老家一次。如今,老母親去世了,趙友順反而經(jīng)常回老家了,和他一起回老家的,還有妻子馬莉和8歲的女兒。趙友順對馬莉說:“這輩子我都愧對咱媽,老人家健在的時候,我沒有盡到做兒子的義務(wù)。”
周六這天,太陽下山了,天邊原本濃艷的金黃也逐漸暗淡。趙友順拉著女兒的小手,一家三口走在村口的小道上。因為已經(jīng)到了做晚飯的時間,路上總飄著姜蔥蒜熱油鍋的香氣。
“爸爸,這里一點都不好玩,我要回咱那個家玩iPad。”女兒邊說邊踢著路上的小石子,一臉的不情愿。趙友順蹲下來摸了摸女兒的小腦袋,還沒來得及說什么,就聽見身后傳來一陣咕噥聲:“還是沒有來。”趙友順聽這聲音,覺得十分熟悉,轉(zhuǎn)頭一看,居然是陳大娘。她滿頭的白發(fā),有點駝背,胳膊上還勾著一張木制的四腳凳。
“陳大娘,你還在等小浩浩啊?”趙友順問道。
陳大娘也不和趙友順搭話,只自言自語地說:“小浩浩可能在家等我了,我要趕緊回家看看。”
看著陳大娘漸漸遠去的背影,趙友順的眼眶有點濕潤。“那老人家是誰?怎么看著有點癡呆?”馬莉轉(zhuǎn)頭問趙友順,趙友順帶著女兒朝陳大娘那個方向走,一邊回答說:“那是發(fā)生挺久的故事了,只是我沒想到,陳大娘還在等她的小孫子回來。”“故事?”女兒頓時歡快起來,“我喜歡聽故事,爸爸,你快給我講故事。”
兩年前的一個周六,陳大娘讓同樣8歲的小孫子去村上的供銷社買醬油。但是陳大娘在家里等了很久都不見小孫子回來,直到村里人來家里叫陳大娘,她才知道小孫子出事了。據(jù)現(xiàn)場的目擊者說,陳大娘的小孫子是從一輛黑色的面包車里跳出來的,因為是頭著地,還沒等到救護車過來他就已經(jīng)沒了呼吸。警察當(dāng)天就找到了那輛車,也抓住了開車的那個人,是群人販子。
“什么叫‘沒了呼吸’啊?”趙友順的女兒好奇地問道。
“‘沒有呼吸’就是那位小哥哥不在這世上了。”馬莉給女兒“翻譯”著,同時,她也問趙友順:“那陳大娘有幾個孫子?她剛才去等的又是誰啊?”
趙友順嘆了一口氣,又接著說了下去。
陳大娘只有一個兒子,叫陳裕民,生了兩個孫子。小孫子出事后,陳大娘的兒媳婦跟她大吵一架,從那以后,兩口子再也沒有回來過了。大概是因為受到了刺激,每逢周六傍晚,陳大娘都會穿上兩年前那個周六穿的衣服,搬張木凳子坐在村口等小孫子回來。有一天下雨了,陳大娘連傘都沒遮,村里的人要給她傘,她搖搖頭說:“不用啦!小浩浩要回來了,我怕他看不到我。”
夜色襲來,將趙友順一家三口的身影慢慢淹沒在寂靜的小鄉(xiāng)村里。村里每家每戶都亮著白色燈光,唯獨陳大娘住的屋子還是暗色的橘黃,那是因為小孫子出事前,家里一直用的都是黃光燈泡,陳大娘怕小孫子哪天回來了,不認得自己的家了。“喏,那就是陳大娘的屋子。”趙友順指了指前方那座石頭房子,透過窗子,他們看到陳大娘正在吃晚飯,雖然只有她一人,但是陳大娘的旁邊,還放著3副碗筷。“那是陳大娘分別給兒子、兒媳婦和小孫子準備的。”趙友順補充道。“來來來,多吃點,媽媽特地給你們做的。”果真,陳大娘沒過一會兒,就會往那3個沒人坐的位置上夾菜夾肉。
“爸爸你怎么知道這么多呀?”
“因為是你奶奶告訴我的呀!”
趙友順回答完女兒的問題后,腦海里突然浮現(xiàn)出老母親等他回家的樣子,一定是望眼欲穿了吧?老母親總是拿著電話,和自己說陳大娘的事情,分明就是在告訴自己:“兒啊,媽媽也在等你回家呢!”
可是自己當(dāng)初怎么就沒有聽出來呢?父親去世得早,趙友順在城里定居下來后,因為公司業(yè)務(wù)繁忙,加上馬莉是教師,尤其重視女兒的全面發(fā)展,女兒周末要上各種補習(xí)班,“回家”這個詞在趙友順的生活中已經(jīng)漸漸模糊掉了。等他意識到要“回家”了,老母親也已經(jīng)去世了。
“不行,我要替陳大娘叫回她兒子!”趙友順暗下決心。
可是上哪兒找陳裕民這個人呢?他問了陳大娘,陳大娘一提起兒子,眼淚就不禁流下。她只知道兒子住在A城,至于具體在A城哪個位置,陳大娘也不知道。于是,趙友順又向村里的人打探消息,卻一點收獲也沒有。趙友順為此皺了好幾天的眉頭。
細心的馬莉知道趙友順有心事,便問他:“友順,你最近想什么呢?”趙友順琢磨了會兒,就把心里的打算詳細地跟馬莉說了一通:“但是找不到陳裕民啊,也不忍心看著陳大娘孤獨地傻等下去。村里明白事情緣由的人都知道,陳大娘看著是在等小孫子回來,實際上是在等兒子原諒她,等她兒子回家啊!”
“陳裕民?等等!”馬莉從床上一躍而起,“我找找這次期中考的試卷簽名,好像有個學(xué)生的家長就叫陳裕民!”
果然,馬莉找到了一個叫“陳錦冬”的學(xué)生,試卷上的簽名就是“陳裕民”。她說:“這個學(xué)生,學(xué)習(xí)一直處于中下游,年初的時候我還去家訪過呢!”
“那你見到陳裕民了嗎?”趙友順激動地問馬莉,“他長什么樣你還記得嗎?”
“具體的已經(jīng)沒什么印象了,畢竟見了好多家長。哦對了,我好像記得,陳錦冬父親的下巴長著一顆很明顯的痣。”馬莉回答說。
趙友順聽完后大腿一拍:“對,就是他!他住哪里?我去找他!”說罷便起身換衣服。馬莉拉住了他,道:“這都快半夜了,你還去找他?再說了,你叫他回去,人家就能回去?”
“這……”趙友順一時間犯了難。馬莉的話不無道理,到底要怎樣才能讓陳裕民心甘情愿地回老家看望陳大娘呢?趙友順想了很久,也沒想出個法子。他瀏覽了陳錦冬的語文卷子,發(fā)現(xiàn)陳錦冬的成績的確不是很好,只有68分。頓時,趙友順計上心來,他跟馬莉仔細地說了一番,馬莉有點遲疑:“這……能行嗎?”“你就按照我說的去做,肯定行!”趙友順自信滿滿地回答。
第二天,馬莉就給陳錦冬的家長打了個電話。
“哎,馬莉老師您好,是不是錦冬又犯啥錯誤啦?”電話那頭是陳裕民熱情的聲音。聽這聲音,馬莉怎么都不覺得他是個冷漠的人。
“嗯……”馬莉頓了頓,又說,“錦冬沒犯錯誤,就是上課注意力老是沒法集中,作文也寫不好,這次考試差點不及格,您也是知道的。”
“那老師您說咋辦才好?”對方有些著急。
馬莉故作猶豫了會兒,說:“其實也好辦,但是您可能不會同意。”
“您說您說,只要是為了孩子好,我啥都同意,我們就這么一個孩子啊!”
“很簡單,我打算單獨輔導(dǎo)他,但是需要兩周的時間。這就意味著這兩周的時間,孩子都不能回家。”馬莉認真說道。
陳裕民有些不解:“學(xué)校本來就是寄宿制,難得周末放假,孩子不回家怎么行呢?”
馬莉進一步解釋說:“這是在集中孩子的注意力。你想想,孩子一回到家,不就是只想著玩嗎?到我這里,我會專門對他進行集中注意力的訓(xùn)練。”
最后,馬莉還是把陳裕民說服了。
第一個周末,陳錦冬都住在趙友順家里。趙友順負責(zé)做晚飯,馬莉負責(zé)給陳錦冬補習(xí)。周日的時候,陳裕民提著一袋紅茶和兒子換洗的衣服到趙友順家里。
開門的是趙友順。
“是你?”陳裕民有些驚訝,“這不是馬莉老師家嗎?”
趙友順壓低了嗓子說:“馬莉就是我老婆啊!”
“哎喲!我說咋有這么好的老師呢,還愿意免費給我兒子補習(xí),原來都是老鄉(xiāng)啊……”陳裕民說著就自個兒往屋里走,趙友順卻將他一把攔住,說:“錦冬這小子在書房寫作業(yè)呢,最近進步了不少,咱別去打擾他。”陳裕民站在門口直瞅屋里,都沒看到兒子。
離開的時候,陳裕民遞給趙友順東西,趙友順沒有收,只問了陳裕民一句話。
“想你兒子不?”
“想啊!”
又一個周末到來了,是周六下午。陳裕民拎了個裝著排骨湯的保溫罐又來到趙友順家里。這次開門的是馬莉。
“哎,馬莉老師,我給錦冬送晚飯。”陳裕民又往屋里看,喊道:“錦冬,錦冬。”
“他去采風(fēng)了,不在。”馬莉說。
“踩啥風(fēng)?風(fēng)還能讓人踩不成?”陳裕民疑惑地問馬莉。馬莉一五一十地回答道:“我給他布置了作文《我的奶奶》,他說不記得奶奶長什么樣了,友順就帶他去找陳大娘了。”
“你們這是綁架!我要去學(xué)校告你!”陳裕民氣沖沖地下了樓,開上小車直奔村里。
在陳大娘家門口等陳裕民的,是趙友順。
陳裕民一從車里出來就給趙友順一拳:“誰讓你帶我兒子回來的?”說罷,陳裕民另外一拳又要襲來,被趙友順擋住了,他說:“你自己看屋里。”
透過窗戶,陳裕民看到兒子正大口地吃著鹵肉,說:“還是奶奶做的好吃。”不一會兒,兒子又把老母親的頭發(fā)別到耳后,“奶奶,你頭發(fā)白了好多好多呀!”
趙友順對陳裕民說:“看到錦冬旁邊那兩個碗了么?是給你們夫妻倆備的。你才兩周沒見兒子,就火急火燎地來找他,可是你知道陳大娘多久沒見你們了嗎?兩年了!你還有一個兒子,可是陳大娘只有你這一個兒子,陳大娘還能有多少個‘兩年’可以等啊?”
陳裕民愣了,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明白,這一切都是趙友順的安排,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立馬轉(zhuǎn)身跑回車里。
“哎,你難道真的不進去看看大娘?”趙友順追了上去。
“我去接我老婆回來!”陳裕民喊道。
趙友順停住腳步,他笑了,轉(zhuǎn)過身,他仿佛看到屋內(nèi)一起吃飯的,是自己和老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