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流的河-成長視窗
直到現在,我也不知道苗苗姓什么,是哪兒人,多大年紀,你知道的,旅途上遇見的人,如果人家沒有主動提起來,總不好問,我也覺得沒有必要追問這些。
我是在布爾津遇見的苗苗。
我住的旅館里,有個小庭院,種了許多的花花草草,還有一棵藍莓樹,正是果實累累的季節,綴在枝頭的藍色小果令我垂涎,又是夜色闌珊時,我忽然就動了小心思,自長大后,好久、好久,沒有干過去人家園子里偷摘果子的事兒了呀!
貓腰鉆進園子里,就著大廳窗戶里透出來的一點點光線,我睜大眼努力從樹葉中摸索著藍莓果,太專注,以至于有人走到我身后也沒有覺察到。
“嘿!”突如其來的聲音真的把我嚇個半死,下意識就叫了一聲,馬上又意識到自己正在做的事兒可不怎么光彩呀,驚叫聲收在了半路,我轉頭瞪著那個可惡的人。光線昏暗,我看不清楚對方的面孔,但從身姿與長發,知道是個年輕的女孩子。
我還沒開口呢,她竟然走近一點,扯起上衣圍成一個兜,對著我抓滿果子的兩只手努努下巴,說,來,幫你裝。
我一下子就原諒了她對我的驚嚇,覺得她真是可愛得深得我心哪。
這個可愛的姑娘就是苗苗。
后來我與她狼狽為奸,偷摘了人家滿滿一衣兜的藍莓果。干了壞事,哪里還敢走進旅館去洗果子,苗苗就扯著衣服兜大搖大擺地走在街上,我跟在她身邊,一邊從她衣兜里掏果子用手抹一抹就開吃,一邊忍不住笑起來,郁卒的心情也跟著明朗了幾分。
因為這點“戰友”交情,我請苗苗去吃夜宵,布爾津的狗魚遠近聞名,燒烤配著啤酒,夜色都變得格外迷人起來。
我酒量不太好,但若同飲的人談得來,就容易放肆。我不知道苗苗酒量幾分,但她喝完一瓶臉就變得通紅,映襯得一雙眼睛愈加黑亮。她并不是個漂亮的姑娘,但有一雙好看的眼睛。
當苗苗趴在桌子上話變得多起來時,我知道她有點醉了。有的人喝醉后沉默酣睡,有的人則滔滔不絕地說話,還有的人抱著酒瓶哭。
苗苗跟我說起她為什么來這里,她說,很多人來這是因為喀納斯,可我啊,我對喀納斯沒有一點興趣的,我來找一條河,倒流的河。
我立即就知道她講的是哪條河,額爾齊斯河。來時,從北屯到喀納斯的大巴上,沿途有很長一段路都是繞河而行,我坐在最前排的座位,司機指著公路不遠處的河流跟我講,看到沒有,那就是額爾齊斯河,國內唯一一條倒流的河。
苗苗說,你知道我找這樣的一條河找了多久嗎,找了那么久啊,走了那么遠啊,可是找到了,又怎樣呢,什么都沒有變……她說著,趴在桌子上,頭埋進手臂,久久沒再開口,靜靜的,像是睡著了。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哭了,我沒有打擾她,獨自將剩下的啤酒與燒烤都消滅掉,然后坐在那里等她醒來。
我們回旅館的時候很晚了,她走在我身邊,除了有酒氣,看不出一點醉態,我們默默走著,彼此都沒再開口。我心里當然有好奇,也喜歡聽故事,但畢竟萍水相逢,不好多問。
直至進了庭院分別時,她忽然說,兩年前,有個人跟我講,讓我原諒你,好啊,他指著我們站著的江面說,除非江河倒流。
她說得沒頭沒腦的,但我想我聽明白了一點。她為了得到一個人的原諒,滿世界尋找一條倒流的河,整整兩年,執著地,跋山涉水而來。
第二天,我離開布爾津,沒有同苗苗告別。
大巴再次路過額爾齊斯河流域時,我將臉貼在玻璃窗上,凝視著陽光下泛著波光、靜靜流淌的河水,心里涌上淡淡的悵然。
我不知苗苗與那個人到底發生過什么故事,也不知那人到底有沒有原諒她,但是我知道,苗苗也知道,就算她如此固執地找到了一條倒流的河又怎樣呢?
這世上或許有倒流的河,但時光,永遠、永遠也不會倒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