閣樓上的水晶鞋-非常故事
梔子花開了,開了整整一個5月和一個6月。
攸美的別墅坐擁花海,她時常約來不同的朋友飲茶,女人們坐在院子里,那有陽光,也不浪費這花。
當(dāng)然,作為一名成功的商人。攸美家里自是往來無白丁。有錢人有自己的游戲規(guī)則,就像她們從不夸獎對方的廚子,有錢人家的飯菜,自是別致可口,沒什么好大驚小怪的。攸美也從不炫耀自己的紅色保時捷,對于她來講,那只是車庫的添充物而已。真正的富商巨賈,炫耀的是自己的儉樸,他們會逢人便說——我腳上的皮鞋,也就一百多元一雙……攸美也不例外,她有自己令人驚奇不已的東西,那就是她的過去。
每個去過攸美別墅的人,都會被她領(lǐng)進一個小小的房間。那個小房間在閣樓上,朝向好,四季灑滿充足的陽光,和煦溫暖。房間里既沒有珠寶,也沒有古董,只是到處擺滿了鞋子。書架上、壁櫥上、桌子上,到處都是各式各樣的女鞋。它們款式各異,色彩繽紛,琳瑯滿目。有的鞋子看上去非常銷魂,鑲滿紅色的亮片,令人想起酒醉的探戈;有的鞋子鑲滿了堆紗和假珍珠,令人想起慈禧太后傾國傾城的奢糜;還有的鞋子采用堅實的鋼化塑料,模仿灰姑娘的水晶鞋,晶瑩剔透,可愛非常,這樣的鞋子誰忍心穿?莫不如頂在頭上……
參觀者驚嘆之余會提出一個相同的問題:“為什么,這些鞋子沒有成對的?”這時,攸美就會適時出來講解了,這段講解通常是伴隨著一聲嘆息開場的——“哎,那時候我很窮,沒錢買漂亮衣服,沒錢買鞋子,這些鞋子都是我撿來的。”10年前,攸美在深圳一家制衣廠做車工,對面是一家制鞋廠,專營出口,經(jīng)常有膚色各異的外國人進進出出。每逢周末,鞋廠會扔出一批樣品,在空地上堆成小山。攸美就跟一群工友們跑過去瘋撿。要知道,那些鞋子如果湊成對,在商場能賣到幾百元一雙。攸美是執(zhí)著的,她把鞋子一批一批抱回家,相信總有一天自己會撿到另一只。
“我很蠢是吧,我總是撿不到另一只!”來賓會意一笑,迎合著說:“哪里哪里,真沒想到你是從那樣艱苦的環(huán)境里走到今天,你是好樣的!”通常話說到這里,晚飯也開場了,攸美陪著來賓們下樓,客人們一邊議論著晚餐的內(nèi)容,一邊對攸美的故事回味不已,贊不絕口。
攸美的故事還有下半段,那通常是她講給自己聽的。當(dāng)所有的人都散盡后,攸美會獨自徜徉在院子里,手里端著一杯檸檬茶,仰望星空。遠處傳來鄰居的犬吠聲,或遠或近,令她想起大軍的咆哮,那聲音遙遠且清晰:“為什么要撿這些破鞋回來?難道我沒錢給你買鞋子穿嗎?”大軍是攸美心中的一根刺,挑出來,會見血。
那時,攸美與大軍過著拮據(jù)而溫馨的日子。大軍是平凡的男子,除了對攸美好,他似乎一無是處。那時攸美在自學(xué)服裝設(shè)計,每天下了晚課之后,大軍總會去接攸美。他騎著半舊的自行車,把攸美放在后座上,像接新娘一樣開心地傻笑,再騎著車悠悠地穿過林蔭小路,回到他們那12平方米的小窩,吃大軍親手做的飯。后來攸美懷孕了,但她決定不要這孩子。她的理由是工作環(huán)境離鞋廠太近,那里到處都是膠水味,還有看不見的甲醛。大軍卻一眼看穿了女人的心思,“甲醛?恐怕在你眼里我才是有毒氣體!”大軍咆哮著說,“你嫌我窮,嫌我沒文化,你壓根兒就沒想要這個孩子是嗎?”攸美亦不甘示弱:“我最討厭沒文化還不謙虛的人,你懂皮爾·卡丹嗎?你懂伊夫·圣洛朗嗎?你這種單細胞生物壓根兒就不該有孩子!”大軍當(dāng)時僵硬了,他的眼里噙滿淚水,默默轉(zhuǎn)身關(guān)上門,走了。這一走,就再也沒回來。
攸美是義無反顧的,她是個完美主義者,對男人對事業(yè),她眼里從不揉沙子。大軍走后,攸美發(fā)奮圖強,臥薪嘗膽,用了10年時間,終于走到今天。期間攸美遇到過幾個男人,他們或是商場巨子,但跟高于頂;或是心地善良,但形容猥瑣;或是英俊瀟灑,但缺乏忠誠;或是才華橫溢,但心胸狹窄……挑挑揀揀這許多年,攸美仍是孤身一人,她只收獲了一句口頭禪——“對待男人,要采取垃圾分類……”每每入夜,攸美踩著院子里草上的露水,望著夜空里最堅硬的那顆孤星,她對自己說,沒什么好遺憾的,生活,還是需要留白的。
梔子花要謝了,攸美迎來了最后一位貴客,一位供應(yīng)商的妻子,帶著自己6歲的女兒。小女孩嚷著要來采梔子花做標本。沐浴了一下午陽光后,照例,攸美又把母女倆領(lǐng)到閣樓上,供應(yīng)商的妻子很識時務(wù),發(fā)出了得體的贊美聲:“攸美,你真了不起,女人都應(yīng)該像你這樣爭氣!”攸美正想回敬同樣得體的笑容,這時,小女孩發(fā)話了。就像安徒生童話《皇帝的新裝》一樣,小孩子總要最后出來講話的——“阿姨,這些鞋子雖然很漂亮,但是它們有什么用啊?”供應(yīng)商的妻子回頭瞪了一眼不懂事的女兒。小女孩并沒察覺到大人的不快,她接著說:“是這樣啊,灰姑娘如果只穿一只水晶鞋,那她怎么走路啊……”攸美的笑容凝固了,她不知該如何作答。
送走了母女倆,那晚攸美一夜無眠,她還像以往那樣,徜徉在溢滿花香的院子中,遙望著最遠的那顆北極星。它是那么的璀璨奪目,又是那么的孤助無援。白天小女孩的話語一直回響在耳邊。攸美忽然覺著自己就像那閣樓上那只孤單的水晶鞋,完美,但缺乏呼應(yīng),只在塵封的角落里獨自嗟嘆。像一名才藝出眾的演員,在沒有觀眾的舞臺上獨自淺吟低唱。
有的人,總是依著人與事的不足之處打量世間。面對上蒼創(chuàng)造的這個完美而豐盛的世界,他們的眼睛唯獨盯著缺憾。我們每個人都是世界的首領(lǐng),你的眼睛能看到多遠,你的領(lǐng)地就有多寬廣。而寬容,才是救贖的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