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人為什么喜歡相撲-人與社會
相撲是日本的“國技”。法國總統薩科齊曾譏誚地稱之為“兩個胖子打架”,看上去也實在沒有什么美感。可是,日本人為什么如此癡迷?那一年我在日本。和一個日本老太太上街。在地鐵站,偶然遇到了兩個高視闊步、身著盛裝的相撲手。那日本老太太十分興奮,滿面崇敬,認真地對我說:恭喜你,你有福氣了,一般人很少一大早就遇到他們的。我很詫異,心中暗笑難不成這地鐵站成千上萬的人都沾了福氣?一面也體會到相撲手在日本地位的尊崇。
相撲更像一種宗教儀式。它講究程序。注重儀式感,嚴守規則,而且等級森嚴。做一個相撲選手是有門檻的。身高低于1。73米無緣入門。從小,這些孩子在相撲部屋中接受嚴酷的訓練,低級別選手要伺候高級別選手,除了吃“力士火鍋”催肥增力,嚴格打磨身體素質——誰能相信,這些走路都顯吃力的力士們竟個個能劈叉——他們還要苦練相撲技術“技麻利”七十手,加上傳統的四十八手,實際有一百多手技術。“冬練三九,夏練三伏”培養的不但是技術和能力,還要養成“動如猛虎,靜如臥兔”的勇猛,淵亭岳峙般的自尊,以及欽伏于強者的坦蕩。相撲手絕無緋聞,煙酒不沾,有志于此的年輕人一旦登上“土依”(比賽臺)成為職業選手,就踏上了一條近乎自虐的人生道路,他們按比賽成績,分為十個等級:序之口、序二段、三段、幕下、十兩、前頭、小結、關脅、大關、橫綱。連輸幾場就要降級,即使你最終成為橫綱,如果接連失敗,也要被“勸退”,讓你退休。
等級,祭祀般的宗教感,苦練一內力,不怕犧牲,追求境界,這無疑符合日本的“道”,所以日本人喜歡它,就像他們喜歡劍道、書道、茶道一樣。但你要知道相撲早在1909年就被日本政府確定為國技,正式的相撲比賽每年有6場,相撲選手享有足球、棒球等一切熱門運動員所無法望其項背的收入和人氣,他們可以娶到最美麗的女人——著名影星宮澤理惠就嫁給了相撲手——你也許還是要疑惑:日本人為什么如此狂熱地喜歡相撲?它還當得一個“大”字,叫“大相撲”?
我的疑問越發難解,直到有一天,我有幸觀看了相撲史上一場著名的賽事,才突然間找到了謎底。那是貴花田大戰曙。貴花田是日本本土選手,而曙是來自美國夏威夷的黑人,橫綱。此人加入了日本籍,身高2米,威儀赫赫。而貴花田身高僅有1。87米,先天劣勢。在此之前,貴花田和其兄若花田已經與曙以及另一個黑人選手武藏丸纏斗多年。此前的過程,都是一種醞釀和預演。這似乎是一場末日之戰。無數人關注著這場比賽,如果沒有電視轉播,也許會真的萬人空巷。最后的決戰來臨了,繁復的儀式醞釀了期待的情緒。最后,經過一系列的試探,突然間短兵相接。貴花田利用曙下身較弱的缺點。猛然一個推轉,曙碩大的身軀一下子失去控制,摔到了臺下!
所有的觀眾都站起來了,掌聲如雷。曙受傷了,從此他退出了相撲臺。更為重要的是。貴花田勝利了,他戰勝了看上去比他高一頭,也比他重得多的人。我們無法排除觀眾的狂熱和興奮是因為一個本國人打敗了外國人,但此前多場兩個日本本土選手對決,我都從周圍觀眾的臉上發現了那種期待。他們期待的是:名氣小、級別低、體重輕、身高矮的戰勝比他更強大的。
這種期待,恐怕才是相撲的精髓。
要知道,相撲雖然等級森嚴,但它卻是全世界所有角力格斗運動中。惟一不設置體重級別的。承認一種秩序,然后向秩序發起挑戰,進而顛覆秩序,這就是相撲的內核。小的可以打敗大的,弱的可以戰勝強的,這就是相撲的精神指向。
帶著這個答案,我一有機會就要把話題引到相撲上來。我要求證我的答案。日本人常常是先被問得一愣。然后顧左右而言他或者沉吟良久,最后點頭稱是。
我不得不承認,相撲的精神追求是一個偉大的境界。在當今世界,當今社會,我們不但要學會做一個強者,更重要的是要學會成為一個強者。
相撲手經過長期苦練,比賽程式繁瑣冗長,然而真正的決戰也就在那幾分鐘,甚至幾秒。這倒像櫻花,它們每年平庸地積蓄了一年的力量,轟一下就全開了,嘩一下又全凋了,就像一片大火,它們由南向北從這個島國上席卷而去,消失在太平洋里。日本的河流也與此神似,它們一律河道狹窄,鋪滿頑石,平日里只是涓涓細水,一夜驟雨后。突然間就咆哮起來,仿佛要沖垮一切……櫻花之所以被日本人尊為“國花”,大概不僅是因為它遍及日本吧。
了解了相撲,也許我們可以更了解日本。這個國土狹小,資源貧乏的國家,歷來不缺乏挑戰強者、挑戰秩序的追求和勇氣。因為自強不息、苦練內功,它也常常不缺乏實力。它像相撲選手一樣追隨強者,學習強者;它乖巧,卻也自負,常常隱忍不發,它比任何國家更知道居安思危。
與這樣一個國家為鄰,是天的安排。我們要學會怎樣做它的鄰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