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好-世間感動
1
文學院古漢語班的顧明岐和陳家明談戀愛了。
誰是顧明岐呢?
“就是文學院那個外號古墓派掌門的。”
然而當事人卻茫然無措,明岐在圖書館看書,收到陳家明的短信,幾乎是有些恓惶地站起來。而陳家明,正插兜站在窗外。4月的黃昏,一天中最后也最美的時光,是青春的詠嘆調。
夕陽像被濃湯煮過,他舒服地瞇起了眼睛,眉宇間有倨傲,他問:“你答應還是不答應?”世界上怎么會有求愛也這么理直氣壯的人呢?可是,明岐點了點頭。那么輕,好像是在拒絕。然而她真的答應了。
2
陳家明身邊的女孩子,像黃金八點檔的肥皂劇,從沒有斷檔過。何況男生間盛傳他有本“芳名錄”,什么時候追到哪一個,按部就班得像一個工作計劃。他把戀愛當集郵。
這些明岐都清楚,她甚至知道他對她突如其來的追求只是出自和朋友的一個玩笑。他們打賭的那個晚上,她正在操場上,隱在夜色里,聽到他戲謔的聲音:“那我就在畢業前征服一個最有難度的。”
第二天她便收到了他的短信、他的花、他的約會邀請。
約會其實很老套,一起吃飯然后散步回來,偶爾聊上幾句,都是一問一答,就這么揣測著走到校門口,有一個老婦守著一個竹籃在賣石榴。
陳家明說:“買一些吧,我喜歡石榴。”于是他們買了一大袋子坐在體育館的臺階上剝石榴吃。那個夜晚就這么過去。
3
明岐是這樣的女生:性子冷,中規中矩。幸好有一張美好的臉龐。
他們的第三次約會彌漫著離別的傷感。陳家明已經在上海一家很好的外貿公司實習,答辯前還要再去一趟,敲定合約細節。
明岐等著他來告別,然而他遲遲不來,她想:是他要告別的人太多了吧。直到要走的那天凌晨,他才來找她,提著一個簡便的行李袋,立在蟹青色的天色里,微笑道:“我九點的火車,我們出去走走吧。”
陳家明買了一小盆羊齒蘭,帶她去吃早餐,沸騰的豆漿、冒熱氣的小籠包,他們吃得十分酣暢,額頭有了一層薄汗。
“這個送給你,要好好照顧它。我回來的時候要查收。”他的眼睛看定她。
他的意思是他們還不會分手,而她故作不察覺,靜淡地接過來,沒說什么。
4
陳家明去上海的第四天晚上,明岐做了一個夢:夢里她還是十五六歲的樣子,他背著一個重重的黑書包、手里拿著一罐可樂和面包。他跑下去幾步,又折了回來,把面包叼在嘴里,從她手中接過板擦,唰唰幾下就把她擦不到的地方擦干凈了。
他飛快地擦完,手上落了一層粉塵。他馬虎地擦了擦手,經過一個熊貓垃圾桶的時候,他把紙巾和面包片一起丟掉了。明岐隔著很遠看到那一幕,有說不出的難過扎在心上,像是被裝進了一個檸檬罐頭。明岐醒過來。她突然很想念陳家明。
5
明岐第一次來上海,這么大而精致的一座城市,像一片蒼茫的海洋,而陳家明,就像一只透明的蝦子,一落進去就消失了。
他的手機一直關機。她打車到陳家明的住處等,陳家明回來時,后面黏著一個明艷女孩,她把高跟鞋提在手里,晃晃悠悠地走過來。
陳家明的表情是一個夢旅人突然被驚醒,“顧明岐,你怎么會在這里?”
她盡量不動聲色,“你兩天沒有打電話來,我擔心你出事,就過來看看。”
“我一個男生能出什么事。”
“唔,是我想太多了。”她低頭斂眉,看到女孩的腳趾,十粒豆蔻色,那么美。
“家明,她是誰啊?”女孩的聲音迷醉。
“綿綿,你先進去。”
房門關上,陳家明才過來握她的手。他的手在夜色里冰涼滑潤,如一條細細的蛇,纏著她試圖解釋,“她是我的高中同學,碰巧遇到,一起去酒吧喝了幾杯酒,就上來喝杯茶醒醒酒,我們沒什么。”
她沒有說話,于是他只好繼續說:“我本來就打算今天晚上給你打電話的,前兩天跑東跑西太忙了。沒想到你會過來。”她失望極了,厭棄地掙脫他的手,其實他也沒有握緊。“你只當我沒有來過,我在學校等你。”她轉身走開,他自然是沒有上來追。
6
明岐當晚投宿一家國際青年旅舍,65元一個床位,與陌生男女混住,她發現自己竟沒有一點懼怕。
她喝醉了,竟然就在沙發上睡著了,昏蒙時刻被人輕柔地搖醒。她睜開眼睛,是一個晨起跑步的外國男孩。他藍顏色的眼睛關切地望著她,用不流利的中文詢問:“小姐,你還好嗎?”
她搖搖頭,卻說:“我很好。一切都好。”
男孩丟下她出了門,她扭頭看窗外,天光熹微,泛著青灰色。她一個人看著這樣的天色,心酸澀不已。
7
兩天后,陳家明回來了,帶回來一大袋石榴,送到明岐宿舍樓下,“南方的石榴比北方的好吃,你嘗嘗。”她接過來,當作什么事情都沒有發生。論文答辯、拍畢業照、吃散伙飯,6月初的校園里,很多人感到了“離愁”。離愁誰說得最好呢?是朱天文,她說:“那是石墻盛開的一樹白花在煤灰冷雨里繽紛自落。”
明岐看到這句話,手僵在書頁上,怎么也舍不得翻過。
8
后來,他們一大群人去KTV唱歌,都是些傷感煽情的歌,有人接過話筒唱起:在有生的瞬間能遇到你,竟花光所有運氣……那個男生的聲線太像陳奕迅,聲音喑啞低沉,唱哭了很多人。明岐望向陳家明,他仍能自持,黑眼珠深情,白眼珠殘酷,恍如記憶中的那個少年,什么都沒有改變,只有時光流過。
陳家明問:“你怎么了?很難過嗎?”
她搖頭,“我很好。只是有些傷感。”
有人搬了幾箱啤酒進來,明岐喝了太多酒,垂著頭靠在沙發的一邊,沉沉地睡去。沒有人去叫醒她。是的,讓她自己慢慢醒來。
9
還有人繼續唱:“你說我們的愛情不朽,我想,上面的灰塵一定很厚。”
她的愛情怎么會這么漫長呢?也許像泡在福爾馬林里的植物標本,同時布滿了腐朽又永恒的氣息。
她愛了他那么久,恍如隔世。